文/馮曉暉

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九江文史”特設(shè)子系列專題——“九江抗戰(zhàn)實錄”。本系列文章，既匯集了筆者及同仁既往的研究成果，亦融入了最新史料的整理與考證，力求以更全面、更鮮活的視角呈現(xiàn)那段烽火歲月中的九江記憶。

續(xù)前篇《抗戰(zhàn)實錄 | 馬當戰(zhàn)役與封江工程，1938年6月24日》

上篇介紹了武漢會戰(zhàn)馬當天險的戰(zhàn)略價值和馬當封江工程的建設(shè)過程。這個沉船兩萬多噸，調(diào)用民船上千艘，前后修筑了幾個月的長江阻塞工程，在 1938 年 6 月下旬，迎來的實戰(zhàn)的檢驗。

先介紹攻防部隊，日中雙方攻守方兵力的比約為1:2.5。

進攻方：日本海軍 11 軍及波田支隊即臺灣混成旅團（少將波田重一）。波田支隊是武漢會戰(zhàn)的主力部隊，約 5000 人。

防守方：國民革命軍陸軍第 16 軍（中將軍長李韞珩）率第 53 師和 167 師，防守長江南岸從安徽省東流縣到彭澤、湖口一帶，并有海軍江防部隊守備馬當前方防御陣地。

日軍波田支隊少將波田重一與國軍第16軍中將軍長李韞珩

再來看防守陣型。

馬當是座陡峭突兀的石頭山，挺立在長江岸邊，是易守難攻的天險。然而，防守時絕不能依靠這座山為先頭陣地。馬當山只適合做炮臺，憑借其高度進行遠程支援，封鎖江面，如果被進攻方靠近，己方的炮火就已失效，再被對方火炮掃一遍，光禿禿的石頭山活不下來幾個人。

防守馬當，必須在其前方構(gòu)筑數(shù)層防御工事，再以馬當作為炮兵陣地，據(jù)險守衛(wèi)。若是看地形，這里很好防守。

馬當周邊陣地圖 筆者制作

從馬當?shù)桨不諙|至縣一帶，一側(cè)是長江，一側(cè)是太白湖，進攻方只能沿著這條狹窄的陸路進攻。這條路上有多個山頭可構(gòu)筑防御工事。國軍在十公里的戰(zhàn)線上布置了香山陣地、長山陣地和馬當陣地，共三級防御體系，馬當炮臺提供遠程火力支援并封鎖江面。防守方只要堅守陣地，當傷亡較大時以預備隊替換，進攻方卻很難施展。

如此易守難攻的天險，武漢以下也只有這一段。按照國府的計劃，馬當少則能守一個月，多則三個月。

結(jié)果呢？只守了兩天。

日本海軍在馬當江面協(xié)同進攻 圖源：SA123.cc

6 月 18 日，日軍華中派遣軍正式下令：“波田支隊在海軍的協(xié)助下，由揚子江溯江行動，占領(lǐng)湖口及九江地區(qū)?！?/p>

波田支隊決定在江南香口（香山旁）登陸，由陸路奪取馬當要塞。這個攻擊計劃本就在防守方的意料之中。

22 日下午，波田支隊開始溯江前行，因受到水雷阻礙被迫延遲。

24 日凌晨 2 時 45 分，波田支隊先頭部隊到達香口下游約6公里的白石磯，開始登陸。拂曉前，日軍攻擊了部署在香山南側(cè)黃山的守軍，接著又向香山方向攻擊。10 時，日軍沖上高地進行白刃戰(zhàn)，正午，香山陣地（含周邊黃山、香口）淪陷。馬當防線的第一道，在半天內(nèi)落入敵手。

日軍在打撈中國海軍布設(shè)的水雷 圖源：SA123.cc

第 16 軍有一個團防衛(wèi)香山，如此不堪一擊，卻是有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緣故。這位 16 軍軍長李韞珩，竟然在大敵當前的形勢下，決定加強政治思想教育，辦起了“抗日軍政大學”，召集連排長以上干部和當?shù)卣賳T參加學習。學習班為期兩周，定于 24 日上午舉行結(jié)業(yè)典禮。學習班要求學員 23 日晚集中。結(jié)果 24 日凌晨日軍登陸時，守軍連以上主官和相當數(shù)量的排長，均去馬當鎮(zhèn)參加結(jié)業(yè)典禮，前線無人指揮，結(jié)果被日軍攻擊時一觸即潰。待到會議中午聚餐結(jié)束，軍官下午返回陣地時，才在路上遇到自己的逃兵。

可能有的讀者會問，距離這么近，難道聽不到槍炮聲？這是因為日軍連日來一直在用飛機轟炸并在江上用炮火掃雷，國軍無法預知什么時候被攻擊了。

所幸防守第二級長山陣地的是海軍部隊，與 16 軍無隸屬關(guān)系，主官似乎對政治學習沒什么興趣，就未參加典禮。這一支守軍借助有利地形，頂住了日軍進攻，使波田支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與此同時，馬當炮臺與日本海軍艦艇發(fā)生激烈炮戰(zhàn)。蘇聯(lián)空軍志愿隊多次出動，攻擊敵艦并轟炸安慶機場，戰(zhàn)斗一時膠著。然而，在長山陣地和馬當炮臺堅守的同時，作為援軍的第 16 軍 167 師和 53 師一部卻一直未能趕到前線?？吹貓D就知道，陣地上無法布置更多兵力，且長山到馬當之間很狹窄，極容易被日軍從中間突破。如果沒有援軍替換，陣地守不了多久。

援軍居然不見了。據(jù)說率領(lǐng)援軍的 167 師師長薛蔚英聽從軍長李韞珩指示，為了防止日軍飛機掃射，決定從太白湖南部迂回繞行，結(jié)果走入深山迷了路。

正常的步行路線 筆者制作

這段故事實在是太離奇了，筆者為此專門走了這一段路，從龍城鎮(zhèn)（彭澤縣城）到馬當大約 16 公里，到馬當后再前往長山陣地，合計 30 公里，以現(xiàn)在的標準徒步時間是 7 個小時，若是帶著輜重的行軍，至少需要 12 個小時。

薛蔚英率領(lǐng)的 167 師，如果在 24 日中午接受命令出發(fā)，最晚在次日凌晨就能到達長山換防，并能防守住馬當?shù)介L山一線，使日軍難以登陸。然而他們卻走到了東南邊的山里（地圖右下的 S20 公路附近），據(jù)稱是為了防止敵機轟炸，然而他們卻迷了路。

以筆者的觀測，如果走最近的沿江路線，大部分路段有山地掩蔽。如果從縣城走向山里，反而要穿越大片開闊地，更容易遭受敵機轟炸。再來說迷路，在當時的戰(zhàn)場情況，聽著槍炮聲，就算是瞎子都能辨別方向，從彭澤縣城到馬當僅有幾十里的路程，怎么才能迷路？

26 日，守衛(wèi)長山陣地的海軍部隊傷亡過大，又受到日軍施放化學武器攻擊，大批官兵中毒死亡，在后無援軍的情況下陣地失守。當日下午，馬當防線被敵從水路兩方攻擊，守軍犧牲殆盡，被波田支隊攻占。

攻占馬當要塞的波田支隊 圖源不詳

此后兩日，中日陸軍、空軍在此地進行了拉鋸戰(zhàn)，雙方傷亡慘重，終因要塞失守，日海軍得以在江面上轟炸排雷。在排除 590 枚水雷之后，日軍打開馬當阻塞線。29 日，波田支隊先頭部隊 800 余人乘裝甲汽艇通過封鎖線，迂回到馬當要塞西南面，在彭澤下游將軍廟登陸，并于上午 8 時半攻占彭澤。贛北大門被打開，馬當戰(zhàn)役以國軍徹底失敗而告終。

1938 年 8 月中旬，經(jīng)軍法會審，第 16 軍軍長李韞珩被撤銷本兼一切職務，強制退出現(xiàn)役；第 167 師師長薛蔚英則以“畏敵如虎，貽誤戰(zhàn)機”的罪名被執(zhí)行槍決。國民革命軍 16 軍及下屬 53 師和 167 師番號被撤銷。

日軍占領(lǐng)彭澤縣城 圖源：SA123.cc

薛蔚英是第二個被軍法處決的黃埔一期生。死有余辜。

最后放一段視頻，筆者在馬當炮臺朝日軍進攻方向拍攝的，當年戰(zhàn)壕的頂端，可以看得到遠方的山丘，那是長山陣地所在。解說有點問題，戰(zhàn)壕旁灌木上的刺扎得人生痛，那天也特別熱。不過再熱，也比不上 1938 年的那一天，想想看，如果你是守軍，看到漫江的軍艦和飛機向你開炮丟炸彈，是什么感受？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從馬當炮臺看長江下游 筆者攝于2022年6月

【后記】

2022年1月1日起，筆者開始撰寫了《九江歷史的今天》系列，以每日一更的形式，累計完成365篇約80萬字。九江抗戰(zhàn)作為九江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亦在此系列中多有記載。其后，筆者也曾撰寫多篇抗戰(zhàn)主題文章。

值此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八十周年之際，特將這些文章整理發(fā)布。誠邀您的參與，共同記錄中國軍人與九江人民那段不屈不撓的抗爭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