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一紙來自山東成武縣法院的凍結裁定，讓位于北京中關村的托普朗寧(北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托普朗寧）猝不及防。此后，該公司陸續(xù)接到兩撥自稱能“協(xié)調解決”案件的“中間人”電話。

令人詫異的是，這兩撥人不僅能準確說出案件凍結金額、內部辦案進度，甚至能說出公司派往當?shù)貑T工的姓名等情況，他們還提出“先付2000萬元，解封金額還要50%”“降至2000萬元即可全部解決問題”等“私了方案”。

共鳴新聞記者采訪發(fā)現(xiàn)，這些“中間人”的表述口徑等，與2024年曝光的“8?13成武縣市監(jiān)局索要罰金事件”高度重合，該局獲知相關情況后，截至2025年11月17日，尚未就此作出回應。

托普朗寧公司

賬戶突遭凍結：調查尚未開始，企業(yè)已陷困局

該公司總經理趙老師對共鳴新聞記者介紹說，公司成立于2009年，主營“iEnglish類母語英語學習訓練系統(tǒng)”，屬于典型的研發(fā)驅動型教育科技企業(yè)。高峰時期，公司擁有員工1700余名，其中研發(fā)人員超過1000人，產品累計用戶達幾十萬。然而，2021年9月17日，公司突然遭遇足以影響命運的重大危機。

趙老師回憶說，“財務突然發(fā)現(xiàn)公司銀行賬戶不能用了，詢問銀行后才得知，是山東成武縣法院下達了凍結裁定，但我們完全不知道凍結理由。”

他說，得知消息當晚，公司連夜派兩名員工趕赴山東成武縣。次日，他們在法院見到了簽發(fā)裁定的李法官。

趙老師提供的錄音顯示，李法官并未解釋凍結理由，而是向兩名員工提出了另一種“解決路徑”，其稱“我們辦過四五起類似案子，已經解凍三起了，基本都是通過協(xié)調解決……找個雙方都信任的中間人溝通好，定下一個數(shù)額，就可以解凍了。我們法院不能參與，但可以問問對方，看找誰合適。”錄音還顯示，李法官主動提出“中間人協(xié)調”，并暗示這是“以往幾起案子的通常做法。”

針對該錄音情況，記者對此進行核實，李法官目前尚未作出回應。

“中間人”現(xiàn)身：凍結金額、內部流程均被提前掌握

趙老師說，當初派去的那兩名員工剛離開山東成武縣市監(jiān)局，公司便接到一男一女兩名自稱律師的電話，他們不僅精準說出凍結金額“9000多萬元”，還清楚掌握了員工姓名、到成武縣市監(jiān)局出示的介紹信的具體內容等細節(jié)。

趙老師向共鳴新聞記者提供的一份錄音顯示，自稱系律師的蔡某說，“必須先交2000萬到賬，然后解封金額的50%還要給對方?！辈棠吃陔娫捴羞€明說，“先交2000萬到賬，假設罰你們3000萬元，剩下7000萬，對吧，7000萬的一半他們要，他們要保護自己，不會讓錢打給他們個人，要走律師事務所賬戶。”

而另一名自稱律師的賈某某則稱，“與成武縣市監(jiān)局負責人很熟，你們派的人剛到那里，我們就知道了他們的姓名、介紹信上的內容，你看看我們的關系有多直接”，后來意識到可能被錄音時，便自稱“喝多了?！钡娫掍浺糇詈笏麑ι磉吶苏f“他錄我音了”，此話卻顯得異常清醒。

當記者致電這兩人求證時，蔡某未作回應，賈某某則稱“沒有這事兒?！?/p>

再次出現(xiàn)“中間人協(xié)調”：價格降至2000萬全解決

2021年10月中旬，成武縣市監(jiān)局要求托普朗寧前往當?shù)亟邮苷{查。

趙老師親自做了PPT到成武縣市監(jiān)局說明情況，托普朗寧提供了現(xiàn)場錄像。“現(xiàn)在想起來，我對當時筆錄情況記憶猶新——他們記錄的內容與我實際表達的意思完全對不上，他們勸了我大約20分鐘，一直催我簽字確認，市監(jiān)局的辦案人員竟然如此造假?！爆F(xiàn)場錄像顯示，市監(jiān)局有工作人員勸說他，先簽字再說。

同年11月，又一名自稱律師的李某某聯(lián)系托普朗寧。

趙老師說，這個李某某與2024年“8·13成武縣索要罰金事件”中出現(xiàn)的律師同名同姓，且話術高度相似。

李某某的“條件”進一步降低，“協(xié)調價降低到了2000萬全部解決，罰款可能只罰幾十萬到幾百萬，其余是‘他們自己分?！?/p>

趙老師對共鳴新聞記者回憶道，“李某某當時明確跟我們承諾了三點：一是這事他們說了算，罰款金額多少完全能把控；二是保證不處罰主公司，還提議可以找個子公司來頂包；三是承諾最終處罰結果不會上網公示?！?/p>

對此，趙老師拒絕所有私下協(xié)調并稱，“我們沒有返利，不是傳銷，對方硬讓我們承認是傳銷，我們不同意。”

據(jù)澎湃新聞報道，針對此種說法，李某某表示“不能聊案件細節(jié)”，還表示與此前那兩名律師“并不認識”。

傳銷與否：多地給出不同結論，涉事公司已向最高法申訴

2023年5月，山東成武縣市監(jiān)局對托普朗寧作出處罰決定，認定其“構成傳銷”。

事發(fā)后，托普朗寧提起行政訴訟，當?shù)睾蕽墒兄屑壏ㄔ阂约吧綎|省高院均維持原判，稱托普朗寧構成傳銷。

然而，記者發(fā)現(xiàn)，值得關注的是，國內其他多地監(jiān)管機構曾對該公司作出截然不同的認定結論，2020年北京市海淀區(qū)市監(jiān)局稱“未發(fā)現(xiàn)從事傳銷的證據(jù)，無法認定其從事傳銷活動?！?022年，成武縣公安局在另一起與此有關的相關案件中認定，“不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

“我們是最傳統(tǒng)的經銷模式，經銷商先進貨后賣貨，沒有返利，也沒有拉人頭返利機制，怎么會是傳銷？”趙老師說。
另據(jù)報道，2024年8月13日，與托普朗寧案高度相似的“唐山公司被索要罰金事件”曝光：成武縣市監(jiān)局執(zhí)法人員被指“談判要求企業(yè)認罰不能低于2100萬元”，涉事張姓科長被調離崗位。

趙老師說，“唐山案比我們晚一年，但辦案人員、辦案方式、‘中間人’都一樣，都是先凍結賬戶，再由中間人‘談錢’。同時兩個案子都出現(xiàn)了舉報信真實性存疑，黑客攻擊企業(yè)服務器等行為?！?/p>

有媒體曾報道說，記者曾就多名“中間人”與成武縣市監(jiān)局的關系向該局求證，工作人員表示“已記錄并向上級反映，會在調查了解后回復?！苯刂涟l(fā)稿，媒體尚未收到正式回應。

趙老師告訴記者，被刻意凍結了近四年后，他們的運營陷入較大困境，上下游產業(yè)鏈訴訟以及員工訴訟都開始不斷出現(xiàn)，托普朗寧也從曾經的納稅大戶變成現(xiàn)在的被執(zhí)行人，員工由高峰期的1700多人，現(xiàn)在銳減至200多人，“面對漫長的司法程序和日常運營的巨大開支，我們借錢度日，經營舉步維艱?！?/p>

據(jù)介紹，2025年10月底，國內5位專家曾參與論證此事，尤其是國內專門研究傳銷的“直銷經營與監(jiān)管研究”課題組的兩位專家都簽字認為托普朗寧銷售模式不涉及傳銷。

此前的2025年8月，托普朗寧已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目前此案已進入審查階段。

趙老師希望此事能得到一個公開透明的調查與解釋，“我們相信法律，也希望通過法定程序說清問題。凍結四年多，我們已付出沉重代價，但仍希望問題能被看見?！?/p>

《商界》記者 趙春雨

編輯 馬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