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叔叔來我家勾魂，問誰是王繼實。
王繼實是我爸爸。
可電視上說，被鬼差帶走，是要死的。
我又想起今天，我不小心把弟弟燙傷了。
爸爸哭得好傷心。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錯，才會生出你這個傻子?。俊?br/>“弟弟那么懂事，我們已經(jīng)夠虧欠他了，你為什么還要傷害他！”
媽媽紅著眼眶，第一次沒有過來抱我。
我急忙解釋，我只是想幫弟弟干活，不是故意的。
可越急，我說話就越嗚嗚呀呀。
爸爸好像更累了，盯著我輕輕說：
“王修緣，我要是沒生過你就好了?！?br/>我真壞。
爸爸今天過生日，他卻連蛋糕都沒吃，就要陪弟弟去醫(yī)院。
那就罰我，實現(xiàn)爸爸的生日愿望吧。
我藏起精心做的賀卡。
挺起胸膛，對鬼差叔叔大聲說：
“我是爸爸……哦不對，我是王繼實。”
……
“等一下！”
我突然躲開鬼差叔叔伸過來的手。
轉(zhuǎn)身爬上床，自己給自己蓋好被子。
還把被子邊邊塞得緊緊的，就像爸爸每天晚上做的那樣。
那張做了很久的生日賀卡，被我緊緊抱在懷里。
最后，我伸出手。
學(xué)著爸爸的樣子，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頂。
“修緣乖，睡覺覺哦?！?br/>“鬼差叔叔，你可以帶我走了?！?br/>爸爸，生日快樂，希望你天天開心。
以后，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啦！
我才知道，原來死掉，就是家里變得特別特別安靜。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等啊等，再睜眼時，我已經(jīng)不在我軟軟的床上了。
而是在一個好大的房子里，周圍霧蒙蒙的。
房子上面坐著一位老爺爺，胡子很長，表情有點兇。
說起話來，聲音像打雷。
“你？”
“你就是王繼實？”
“生死簿上記載，王繼實不是三十五歲嗎？”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可千萬不能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不是爸爸呀！
我慌慌張張地用手使勁搓臉，想搓出幾道皺紋來。
然后硬著頭皮說：
“對，對呀，我今年三十五了，我就是長得矮，顯年輕……”
話一說完，我就有點后悔。
我撒謊了。
爸爸說過，撒謊是最討厭的壞習(xí)慣。
其實我今年十五歲了。
爸爸也不顯年輕。
自從有了我，爸爸再也沒有時間去釣魚，就連買衣服都很少了。
長胡子爺爺盯了我好久，眼里全是懷疑。
“來人，開塵世鏡，看看人間現(xiàn)在如何了。”
一面超大的鏡子被搬上來。
里面的景象，竟然是我家！
爸媽帶著弟弟回來了，他們看起來好累好累。
我的心小小揪了一下。
弟弟用那只沒受傷的胳膊，拉著爸爸的手，輕輕地說：
“爸媽，我不疼了，你們別生修緣的氣。”
“他真的是想幫我燒水，才不小心打翻壺的?！?br/>媽媽握了握爸爸的手，把他拉到我的房門前。
爸爸的眼神好溫柔，好哀傷。
他敲了敲門。
“修緣，今天是爸爸不好，我不該對你發(fā)脾氣。爸爸跟你道歉?！?br/>我的心像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爸爸跟我道歉了耶！
其實我早就不怪他了，爸爸愛我，我也愛爸爸。
在我這里，爸爸有一萬次犯錯的機會！
至于他犯過多少次錯了呢？不記得了，清空吧！
“你也出來，給弟弟道個歉，然后我們吃飯，好不好？”
爸爸又扭頭跟媽媽和弟弟說：
“蛋糕先別動，第一口要留給修緣的?！?br/>爸爸還記得給我留第一口蛋糕呢！
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回家。
可長胡子爺爺猛地轉(zhuǎn)頭，鷹一樣的眼睛牢牢鎖住我。
轟隆隆的聲音在大房子里回響。
“你叫修緣？”
“你不是，叫王繼實嗎？”

“修緣……修緣是小名！”
我急得聲音都尖了，使勁指著自己的鼻子。
“我大名叫王繼實！對，王繼實！”
我心都提起來了，拼命祈禱：
爸爸媽媽，修楠，你們千萬千萬，別說漏嘴呀！
好在，塵世鏡里的爸爸，喊了我?guī)茁曋?，就沒了耐心。
他皺起眉頭，又變成兇兇的語氣。
“真是越來越任性了！愛吃不吃！”
媽媽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小聲勸：
“算了，他心智就是個孩子，你跟孩子計較什么……”
爸爸臉上那一點點剛變出來的溫柔，像太陽下的雪花，一下子就沒了。
他看起來更累了，聲音也低低的。
“是，他是個孩子?？晌覀儗Φ闷鹦揲獑幔俊?br/>“收養(yǎng)修楠，最開始確實是因為我想給修緣找個朋友?！?br/>“可我發(fā)誓我真沒想以后讓他照顧修緣一輩子！修楠實在太懂事了，那么努力地學(xué)習(xí)，做家務(wù)，不爭不搶，被弄傷了還要護著修緣……”
爸爸的聲音有點哽咽了。
“我們虧欠修楠太多了?！?br/>我聽得鼻子酸酸的。
原來我這么壞啊。
因為我，弟弟受了這么多委屈，爸爸心里攢了這么多難過。
我小小聲對鏡子說：
“對不起。”
媽媽拉著爸爸去餐桌吃蛋糕了。
其實他也很累了，卻還是提起精神，假裝高興地大聲說：
“好啦，第一口蛋糕不留給那個小淘氣了，媽媽和修楠先吃！”
我知道，爸爸是想逗我出門。
可我已經(jīng)出不去了。
我低頭看著鞋尖，對自己說：
“嗯，你們吃吧。壞孩子，是不該吃蛋糕的?！?br/>大殿里安安靜靜。
長胡子爺爺嘆了口氣。
嘆得好長好長，仿佛帶著一千年的無奈。
“你，真的是王繼實？”
他又問了一次，但這次聲音不那么像打雷了。
沒等我回答，他又看著那本厚厚的書說：
“王繼實，他有兩個兒子。”
我又開始慌了。
怎么辦？是不是要被發(fā)現(xiàn)了??？
我憋著嘴掙扎半天，最后心一橫，指著爸爸大聲說：
“對！他，他是我生的！”
我又指著弟弟，“他是我收養(yǎng)的！”
“他們都是我兒子！”
噗嗤。
我話音剛落。
安靜的大殿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笑聲。
穿著黑色和白色長袍的叔叔，還有旁邊排隊進殿的人們，都看著我不停地笑。
我，我做錯什么了嗎？我說錯話了嗎？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臉燒得厲害。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直到長胡子爺爺抬手，大家終于不笑了。
他的眼神還是很嚴(yán)肅，卻好像多了一點點，我看不懂的東西。
“那好吧?！?br/>“既然如此，我們就來看看，這位王繼實的生平，究竟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