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景德鎮(zhèn)御窯博物院名譽院長江建新研究陶瓷40多年——

“陶瓷是我們了解歷史的載體”

人物小傳

江建新，1958年生，江西省景德鎮(zhèn)市人，景德鎮(zhèn)御窯博物院名譽院長、中國古陶瓷學會常務理事，江西省考古學會副理事長。自1982年以來，參與和主持了10多次御窯廠遺址的搶救性發(fā)掘清理，主持發(fā)掘修復了數萬件出土官窯瓷器和標本，主持出版、主編《明代官窯瓷器研究——以御窯廠遺址出土遺物為中心》《瓷器改變世界》等多部學術專著。

江建新（左一）在和團隊成員討論遺址發(fā)掘情況。受訪者供圖

一城瓷器半城窯，景德鎮(zhèn)因瓷而興，因瓷而名。

從挖掘解讀瓷器中的文化密碼，到推動景德鎮(zhèn)出土文物在各地巡展，再到促進中華瓷器文化的傳播與交流……40多年來，江西景德鎮(zhèn)御窯博物院名譽院長江建新用御窯廠下的一塊塊碎瓷片，為景德鎮(zhèn)御窯的燒造歷史和中國陶瓷文化研究寫下生動注腳。

發(fā)掘遺址

讓瓷片、遺跡與文獻相呼應

景德鎮(zhèn)御窯博物館里，一只鴨子形狀的瓷器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這個瓷器造型非常獨特：底座是方形，四側鏤空做成海棠形，一只斂翅立足、身姿挺立、黃綠相間的鴨子站在底座上，曲項昂首，張嘴吐舌。

“這可是一只500多歲的‘鴨子’！”江建新介紹，這只明代成化年間御窯生產的素三彩鴨形香薰，是最受觀眾喜歡的展品之一。然而，在漫長的時光里，這只可愛的“鴨子”一直以破碎的形態(tài)被埋在不遠處的珠山下。

故事還要從1979年的冬天說起。那時，市中心進行下水道改造施工，意外發(fā)現地下有很多碎瓷片。江建新的老師劉新園馬上趕到施工現場，把這些碎瓷片打包帶回。

“經過清洗和復原，我們發(fā)現，這些碎片經過拼接，竟可以復原成為完整的瓷器?！苯ㄐ抡f，“在古代，一般不會有那么多民窯燒制的瓷器被砸碎埋在地下。我們推測，這里曾經是官窯，由于對品質把控嚴格，不過關的瓷器只能被打碎掩埋，以免流入民間?！?/p>

御窯廠周圍的主動性發(fā)掘和搶救性發(fā)掘分別進行了3次和31次，出土了大量的明清官窯遺跡和遺物?！拔覀兺砩先ネ?，一干就是通宵，尤其是在冬天的夜晚。從1980年至2010年左右，我們收集了6000多箱瓷片?！苯ㄐ抡f。

隨著研究工作的進行，御窯的神秘面紗逐漸被揭開。御窯始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是我國燒造時間最長、規(guī)模最大、工藝最為精湛的明清官辦窯廠之一，使用當地和進口的優(yōu)質原料，并集結了一批當時最優(yōu)秀的工匠，代表了中國古代陶瓷技藝的巔峰。故宮現藏的多件（套）陶瓷器中，90%以上為御窯廠燒造的官窯瓷器。

在海量的陶瓷碎片中，團隊最終挑選出60余塊殘片，成功拼合出6件明成化素三彩鴨形香薰。后來，景德鎮(zhèn)御窯博物院與故宮博物院合作，再度修復已拼合的鴨形香薰。2023年，故宮博物院將合作修復的鴨形香薰移交給景德鎮(zhèn)御窯博物院。

“過去，研究是建立在文獻基礎上。我們的研究讓瓷片、遺跡與文獻相呼應，陶瓷是我們了解歷史的載體?！苯ㄐ抡f。

組織巡回展覽

為理解陶瓷文化提供更多視角

除了復原瓷器、梳理陶瓷歷史，江建新還希望能將研究成果展示出來。

江建新說，對官窯瓷器而言，獲選者與落選者的命運迥然不同——獲選者翻越千山萬水運至京城、藏諸深宮內苑，落選者被就地打碎、集中掩埋?！叭ス蕦m參觀時，我看到了很多與御窯廠出土的修復件相似的展品，要是能把御窯廠的修復件和這些傳世精品放在一起展覽，那該多好?！苯ㄐ抡f干就干，經過5年研究策劃，2015年，“明代御窯瓷器對比展”在故宮博物院開展。

展覽吸引了許多學者、藏家與陶瓷愛好者。展覽上，落選者與獲選者并置陳列，隔著玻璃展柜靜靜“對話”。乍看好像雙胞胎的一對器物，細看卻有諸多不同。御窯廠遺址出土的瓷片有明確的地層可考，與故宮藏品進行多重對比，不僅可以驗證藏品的燒成年代，對研究當年的生產情況和工藝水平也有重要意義。江建新說：“每一片殘瓷都是了解陶瓷史的一扇窗?！?/p>

“展覽獲得了很多好評，我們在其基礎上擴展，形成了一系列的對比展覽。”江建新說，直到2021年，“明代御窯瓷器”系列對比展的5個展覽將1137件（套）傳世文物和出土瓷片修復標本作了對比研究和展示，反映了明朝景德鎮(zhèn)御窯廠設計、制作、遴選陶瓷器皿的過程和相關制度。此外，江建新還帶著御窯廠遺址出土的官窯瓷器，參與組織了80余次國內外巡回展覽，為人們理解陶瓷文化提供了更多視角。

“瓷器不僅是古代中國海外貿易中十分重要的輸出商品，更是一種文化載體。”江建新說，比如荷蘭的代爾夫特市，16世紀開始燒造瓷器，當地匠人模仿景德鎮(zhèn)的制法，燒出來的紋飾和景德鎮(zhèn)的青花非常相似。

“在代爾夫特，我們曾參觀過當地收藏的瓷器，其中有一件青花瓷器，他們一直以為是本土產品。經過我們研究，發(fā)現其實是景德鎮(zhèn)出品的?！苯ㄐ抡f，“代爾夫特的一些路面是窯磚砌的，走在城市的路面上，就像走在景德鎮(zhèn)的里弄一樣親切。”

培養(yǎng)年輕學者

讓陶瓷考古研究薪火相傳

1980年，當江建新在御窯廠遺址考古作業(yè)時，當年只有幾歲的翁彥俊跟著爺爺奶奶在遺址附近的龍船弄生活。那時，他還不太懂附近的人總在泥土里挖些什么。

長大后，翁彥俊對從小陪伴自己成長的陶瓷文化有了更多理解。他跟著江建新學習，并考取了北京大學考古方向的博士生。

江建新培養(yǎng)學生堅持的是“泥土里的學問”：陶瓷研究者要多到考古現場去，多跟文物接觸。翁彥俊讀博期間，江建新帶他到落馬橋遺址參與考古發(fā)掘。翁彥俊一邊寫論文，一邊下工地，往往是剛從成堆的文獻中抬眼，又撲身在泥土中。“在這種‘雙重輸入’下，年輕人成長得特別快。”江建新感慨道，“當年的小翁現在已經挑起大梁，成為御窯博物院院長。除了考古研究，他正帶領團隊以新思路開發(fā)素三彩鴨形香薰的文創(chuàng)IP‘碎碎鴨’?！?/p>

這些年來，江建新教過的學生有七八十個。每當得知學生在陶瓷研究中取得了新成績，他都非常欣慰。

“陶瓷蘊含的歷史信息非常豐富。老一輩學者更關注窯口和斷代等問題，后來的學者開始關注瓷器背后的人文信息。未來，我們要有更廣闊的視野?！苯ㄐ抡f。為此，他組織編寫了《瓷器改變世界》一書，講述中國古代外銷瓷器的生產時間、窯口、對外輸出的過程及其對海外社會、經濟、文化、瓷器生產技術的影響，分析中國瓷器在全球化進程中發(fā)揮的作用。

“從事陶瓷考古研究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從不覺得辛苦。”如今，江建新雖已退休，但始終割舍不下自己研究了一輩子的事業(yè)。走出博物館，他笑著說：“底下肯定還有東西，經過大家的努力，總算妥善保護起來了。暫時先不挖了，留給后人吧?！?/p>

御窯廠遺址有哪些遺存

御窯也稱官窯，是中國古代專門為皇宮內院制造御用瓷器的瓷廠。御窯廠遺址是一處能全面系統(tǒng)反映官窯陶瓷生產與文化信息的歷史遺存，占地面積約13.1萬平方米。

新中國成立以來，多次對御窯廠遺址進行清理發(fā)掘，清理出明清窯爐近50座。御窯廠在明清時期是瓷器生產的中心，其中青花瓷器是瓷器生產的重要品類。同時，明清兩代斗彩、五彩瓷也得到迅速發(fā)展。御窯廠遺址還發(fā)現了豐富的遺跡和遺物，包括始建于明代初年的圍墻，洪武至萬歷時期的葫蘆形和饅頭形窯爐，各時期落選瓷器的埋藏坑和堆積層，出土明清時期瓷片數百噸，近千萬片。

文章來源： 景德鎮(zhèn)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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