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存瑞”這三個字，今天聽起來像課本里自帶光環(huán)的英雄，可當年要不是陳仁麒連夜把廣播稿改得跟鼓點一樣密，再把照片放大到半面墻，這小伙子頂多被記成“某連某班犧牲戰(zhàn)士”。隆化戰(zhàn)斗打完，11縱要補一千九百多號人，新兵腿肚子都打顫，陳仁麒干脆把董存瑞的遺像擺操場，喊一句“替他報仇”，當天報名數(shù)就超了編制一倍——這手“情緒杠桿”，比炮彈準多了。

1955年授銜，他42歲，中將肩章一掛，從火車窗口往外看，炮縱的兵在月臺列隊，清一色新式122榴，炮管子擦得能照鏡子。有人起哄：“政委，打一發(fā)？”陳仁麒笑罵：“家底剛攢下，別糟蹋！”轉頭卻給后勤批了二十車皮炮彈，專練“急停急放”——后來金門炮戰(zhàn)，前線回電：就按陳老教的節(jié)奏，一口氣打不卡殼。

再風光的人也得踩坑。1966年風暴卷進炮司大樓，他一句“炮兵是技術兵種，別亂了操炮手”，被當場拍成“壓制革命”。被扣的帽子重得能壓斷脖子：早年給林彪送過地圖、在龍巖老家請過閩南老鄉(xiāng)吃“地主宴”……最離譜的是說他“故意把董存瑞宣傳成個人英雄，貶低集體”。大字報貼到三樓高，他半夜偷偷撕下一張，回家對老伴苦笑：“我貶了誰？貶了我自己。”

煉油廠的日子更魔幻。蘭州冬天零下二十度，他守著柴油罐，聽機器轟隆隆像遠去的炮聲。失眠的夜里，把《炮兵射擊學》手抄本一頁頁燒掉取暖，火光照著皺紋，像當年燒國民黨碉堡的導火索。子女送飯，見老爹瘦得顴骨掛不住口罩，心疼得直掉淚，他卻指著油罐說：“這玩意兒比155榴復雜，得先加溫，再降壓，不然炸起來更狠?！币痪湓挘芽嚯y又拆成技術問題。

平反那天，王平遞給他一份薄薄的文件：287個問題全部“查無實據(jù)”。老爺子沒哭，只跟老戰(zhàn)友要了包“大前門”，蹲在炮兵部門口抽完，煙灰抖進曾經(jīng)貼過大字報的墻根，輕聲嘟囔：“炮要拉回來，先擦炮膛，人也一樣。”后來寫回憶錄，編輯讓他多寫“深刻認識”，他擺擺手：“寫啥深刻？我就記得隆化那天下雨，董存瑞鞋里灌滿泥，跑起來呱唧呱唧響?！币痪湓?，把歷史又還原成人的腳板心。

今天回頭看，他既不是神，也不是鬼，就是時代手里的一發(fā)炮彈：點火、出膛、墜地、炸或者不炸，軌跡都不由自己。唯一留下的，是那句炮兵老掉牙的口頭禪——“射擊諸元調(diào)好，目標總會到的”。至于目標到底是啥，每代人得自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