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親家，你們快來一趟吧，把小雨接回去！”
凌晨十二點，我和老伴李秀珍剛躺下，親家母的電話就炸了過來。她的聲音里滿是無奈，還夾雜著隱約的嘈雜聲。
“接回去？”我手里的手機(jī)“哐當(dāng)”磕在床頭柜上，“親家，這到底咋回事？小雨是不是受委屈了？”
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只說“來了就知道”，催著我們趕緊過去。掛了電話，我和秀珍對視一眼，兩人的睡衣都沒顧上換，抓件外套就往樓下沖。夜風(fēng)灌進(jìn)衣領(lǐng)，我才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今天是女兒小雨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新婚夜就讓接人，這是天塌下來的事?。?/p>
我叫王建國，這輩子最大的牽掛就是獨生女小雨。二十三年前她早產(chǎn)，在保溫箱里住了半個月，我守在醫(yī)院走廊，每天就盼著護(hù)士能讓我多瞅一眼。從會爬到長大會，她要星星我不摘月亮，秀珍更是把她寵成了公主，洗衣做飯從不讓沾手，連襪子都是我們幫著洗。
都說女兒要富養(yǎng)，可現(xiàn)在我真怕，是我們的過度寵愛，讓她在婆家闖了禍。
出租車在夜色里疾馳，秀珍攥著我的胳膊，指節(jié)都泛白了：“老王，你說是不是小陳欺負(fù)小雨了？咱們當(dāng)初是不是看錯人了？”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女婿小陳是銀行職員，第一次上門時，手都緊張得攥成拳，給小雨剝橘子都小心翼翼的。兩家人商量婚事時，他拍著胸脯保證：“爸媽放心，我一定把小雨當(dāng)寶貝疼。”婚禮上，他給小雨戴戒指時，眼眶都紅了，怎么看都不像會動手的人。
可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難道是小兩口吵架了？還是小雨嫌婆家條件不好？越想越亂，我催著司機(jī)再開快點，恨不得立刻飛到親家樓下。
剛到小區(qū)單元樓，親家公就迎了出來，臉色比鍋底還黑?！坝H家，對不住，讓你們跑一趟?！彼曛?，話里全是尷尬，“這事兒……唉，你們先進(jìn)屋說?！?/p>
客廳里燈火通明，小陳坐在沙發(fā)上，頭發(fā)亂蓬蓬的，領(lǐng)帶扯到了脖子下面。看到我們，他“騰”地站起來，聲音都發(fā)顫：“爸，媽，對不起，都怪我沒照顧好小雨。”
“小雨呢？”秀珍的聲音都帶了哭腔，目光在屋里掃來掃去。
“在臥室呢?！庇H家母嘆了口氣，往臥室方向指了指，“從回來就鎖著門，說啥都要回家，誰勸都沒用?！?/p>
我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韾瀽灥目蘼?，夾雜著孩子氣的嘟囔：“我要我的小熊枕頭……這里的被子不舒服……”
這聲音，怎么聽都不像我那個讀了大學(xué)、在職場獨當(dāng)一面的女兒。我輕輕敲門：“小雨，是爸爸，開門讓我進(jìn)去。”
門“咔嗒”一聲開了，一個身影撲進(jìn)我懷里，帶著滿身的酒氣：“爸爸！你可算來接我了！我不要在這里，我要回家！”
我扶住她，才發(fā)現(xiàn)小雨的臉紅撲撲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婚紗被揉得皺巴巴的。她仰著小臉，眼神迷離，說話都打晃——這哪里是受了委屈，分明是喝多了！
“傻孩子，你喝了多少酒?。俊蔽矣謿庥中奶邸；槎Y上我就勸過她少喝點，可她抱著我的胳膊說：“爸，今天高興，我要陪大家喝盡興。”沒想到她平時滴酒不沾，一沾就醉成了這樣。
小陳跟在后面，苦著臉解釋：“我們回來后，她就說想家，我以為她是剛離開家不適應(yīng)，就陪她說話?？稍秸f她越激動，非要找你們，還哭著說這里不是她的家，床也不舒服?！?/p>
我這才明白，小雨是醉得斷片了，潛意識里還把自己當(dāng)成了沒長大的孩子，受了委屈就想回爸媽身邊。她拉著我的手，指著床頭的婚紗照，噘著嘴說：“爸爸，這個叔叔是誰??？為什么要和我睡一個房間？”
這話一出口，客廳里的人都愣住了。小陳的臉?biāo)查g紅到了脖子根，親家公尷尬地別過臉，秀珍趕緊上前捂住小雨的嘴，眼眶卻紅了——這孩子，真是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
“親家，實在對不住，是我們沒教好女兒?！蔽依￡惖氖?，鄭重地道歉，“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讓你受委屈了?！?/p>
小陳連忙擺手：“爸，您別這么說，我知道小雨不是故意的。她平時很懂事，就是今天喝多了?！痹掚m這么說，我卻看到他眼底的失落——哪個新郎不希望新婚夜和和美美的，偏偏遇上這么一出。
親家母端來一杯蜂蜜水，嘆了口氣：“孩子小，不懂事，我們都理解。只是這新婚夜讓你們把她接回去，傳出去難免有人說閑話?！?/p>
我心里也犯愁。把女兒接回去吧，確實不像話；不接吧，她醉成這樣，在這里鬧個不停，更讓小陳為難。秀珍看出我的心思，拉著親家母的手說：“親家，要不這樣，我留下來陪小雨，等她醒酒了再說。”
可小雨一聽就不樂意了，抱著我的腿哭：“我不要媽媽留下，我要爸爸和媽媽一起陪我回家！這里的被子沒有我的小熊圖案，我睡不著！”
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所有人都沒了辦法。最后小陳拍板：“爸，媽，就讓小雨先跟你們回去吧，等她醒酒了我再去接她。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在熟悉的環(huán)境里休息得更好?！?/p>
就這樣，我和秀珍扶著醉醺醺的小雨，在親家一家的目送下出了門。樓道里，小雨還在哼著小時候我教她的兒歌，完全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秀珍一路抹眼淚，罵自己把女兒寵壞了，我心里也像壓了塊石頭——我們總以為把最好的都給她就是愛，卻忘了教會她如何長大，如何承擔(dān)一個妻子的責(zé)任。
回到家，小雨倒在自己的床上，抱著從小陪她睡覺的小熊枕頭，很快就打起了呼嚕。我和秀珍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顏，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中午，小雨終于醒了。她揉著腦袋走出房間，看到餐桌上的早餐，疑惑地問：“爸媽，我怎么在家里？小陳呢？”
秀珍把一杯醒酒茶放在她面前，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小雨的臉越聽越紅，最后埋在臂彎里，聲音悶悶的：“我怎么會做出這么丟人的事……”
“傻孩子，錯的不是喝酒，是你沒學(xué)會承擔(dān)?！蔽易谒磉?，語重心長地說，“你現(xiàn)在是小陳的妻子了，不是爸媽身邊的小丫頭了。以后在婆家，要學(xué)會懂事，學(xué)會體諒別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了?！?/p>
小雨抬起頭，眼睛紅紅的：“爸，我知道錯了。我現(xiàn)在就去找小陳道歉，還要給親家們賠罪。”
看到她真心悔過，我心里的石頭落了地。秀珍給她找了身干凈的衣服，又幫她梳妝打扮。臨走前，小雨抱著我們，哽咽著說：“爸媽，對不起，讓你們擔(dān)心了。以后我會學(xué)著長大，不讓你們再為我操心?！?/p>
下午我和秀珍陪著小雨去了陳家。一進(jìn)門，小雨就給小陳和親家公親家母鞠了一躬：“對不起，昨天是我不懂事，讓大家為難了?！?/p>
小陳趕緊扶起她，笑著說：“知道錯了就好，以后可不許再喝這么多酒了。”親家母也拉著小雨的手，嗔怪道：“傻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跟我們說，別再像個小孩子一樣跑回娘家了。”
一場尷尬的風(fēng)波，就這樣在歡聲笑語中化解了。離開陳家時，小陳牽著小雨的手送我們下樓，兩人低聲說著話，小雨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秀珍感慨道：“咱們的女兒，終于要長大了?！蔽尹c點頭，心里卻明白，真正讓她長大的，不是這場婚禮，而是這場醉酒后的鬧劇。它像一記警鐘，不僅敲醒了小雨，也敲醒了我們——真正的愛，不是把孩子護(hù)在羽翼下，而是教會她獨自面對風(fēng)雨，承擔(dān)起自己的責(zé)任。
后來小雨和小陳的日子過得很幸福。小雨學(xué)會了做飯，會主動給小陳洗衣服，逢年過節(jié)還會給我們和公婆買禮物。有一次家庭聚會，她舉著酒杯敬我們：“爸，媽，謝謝你們當(dāng)年的‘狠心’，讓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成長?！?/p>
我看著她，想起那個新婚夜醉醺醺撲進(jìn)我懷里的小女孩，眼眶不禁濕潤了。原來孩子的成長，往往只需要一個契機(jī)。而作為父母，我們既要給她足夠的愛，也要懂得適時放手，讓她在挫折中學(xué)會擔(dān)當(dāng)，在責(zé)任中真正長大。
畢竟，父母的庇護(hù)終有盡頭，能陪她走完一生的，是她自己選擇的伴侶，和她學(xué)會的獨立與擔(dān)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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