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那年秋天,我和秦嵐約好去麗江散心。兩個人都五十出頭了,終于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

說是散心,其實我心里明白,秦嵐需要出來透透氣。她這兩年變得沉默,眼睛里總有些說不清的東西。我們認識三十年,有些話不用講,看一眼就懂。

飛機落地時已經(jīng)是傍晚。我們訂的酒店在古城邊上,環(huán)境安靜,價格也還算公道。辦入住的時候,前臺小姑娘很熱情,說給我們升級了房型,在三樓,視野好。

秦嵐拖著行李箱走在前面,背影看上去有些疲憊。電梯門打開,走廊里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兩邊的壁燈光線昏暗。我跟在她后面,數(shù)著房間號碼。

到房間門口時,秦嵐突然停下來。

"怎么了?"我問。

她沒說話,只是盯著斜對面的那扇門。門牌號是318。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扇門微微開著一條縫,里面有聲音傳出來。

不是什么特別的聲音,就是普通的說話聲。但秦嵐的臉色白得嚇人。

"嵐嵐?"我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像是突然回過神,匆匆打開了房門,把行李箱扔在地上,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已經(jīng)站在了318門口。

我當時應該攔住她的。但我沒有。

秦嵐推開了那扇門。

房間里的場景一點都不戲劇化。沒有什么衣服亂扔,沒有什么狼狽不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坐在沙發(fā)上,中間隔著一段距離,像是在談事情?？匆婇T突然開了,兩個人都愣住了。

那個男人是秦嵐的丈夫張衛(wèi)國。

氣氛僵在那里。我站在秦嵐身后,看見張衛(wèi)國的表情從震驚變成慌亂,又很快恢復平靜。他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怎么在這兒?"他的語氣里沒有多少慌張,反而像是在問一句普通的話。

秦嵐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個女人。女人三十歲左右,長相普通,穿著也普通,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艷麗類型。她倒是顯得很局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來旅游。"秦嵐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平靜,"沒想到這么巧。"

張衛(wèi)國點點頭,像是松了口氣。"那你們好好玩。我這邊談完事就回去。"

他說得太自然了,自然到我都快相信他們真的只是在談事情。但我看見那個女人的行李箱就放在床邊,上面還掛著一件淺色的睡衣。

秦嵐轉(zhuǎn)身走了。我跟著她回到房間,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她才慢慢蹲下來,整個人縮成一團。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話太假,沉默又太冷漠。最后我只是在她旁邊坐下,什么也沒說。

過了很久,秦嵐站起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正常。

"我早就知道。"她說,"只是沒想到會這樣當面撞上。"

我有些意外。"你知道?"

"去年體檢的時候,他手機響了好幾次,都是同一個陌生號碼。我問他,他說是保險公司。"秦嵐笑了笑,"一個男人如果開始撒謊,眼神會躲閃。他那天眼神躲閃了。"

"那你為什么不問清楚?"

"問了又怎樣?"秦嵐坐到床邊,"離婚?我都五十多了,離婚有什么意義?兒子剛結(jié)婚,孫子剛出生,這時候鬧起來,所有人都難堪。"

她說得很平靜,但我聽出了疲憊。

那天晚上我們都沒怎么睡。第二天早上,秦嵐說想出去走走。我們?nèi)チ斯懦?人很多,到處都是游客。秦嵐一直走在前面,看見什么都停下來看一會兒,但又什么都不買。

走到一家銀器店門口時,她突然說:"其實我也有責任。"

我沒接話。

"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們之間早就沒什么話說了。他喜歡釣魚,我覺得無聊;我喜歡看書,他說浪費時間。"秦嵐看著櫥窗里的銀鐲子,"慢慢地就各過各的了。他需要什么,我也不知道。"

"但出軌就是出軌。"我說。

秦嵐點點頭,眼睛有些紅。"是啊,出軌就是出軌。"

我們在麗江待了三天。沒有再見過張衛(wèi)國,也沒有再提起這件事?；爻痰娘w機上,秦嵐突然問我:"你說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我想了想,說:"你想怎么辦?"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窗外的云層發(fā)呆。

后來我聽說,秦嵐回去之后跟張衛(wèi)國攤牌了。沒有大吵大鬧,只是平靜地說要分開住一段時間。張衛(wèi)國搬去了兒子那邊,兩個人開始冷戰(zhàn)。

我打電話給她,問她現(xiàn)在怎么樣。她說還好,一個人住其實也挺自在,不用做他愛吃的菜,不用陪他看無聊的電視劇。

"但有時候還是會難過。"她說,"不是因為他出軌,而是因為那么多年的感情,原來可以這么輕易地就變質(zhì)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秦嵐笑了,笑聲里有些苦澀:"我不需要時間沖淡什么。我只是需要接受,人生到了這個年紀,有些東西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掛了電話,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街景。車來車往,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趕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想起那天在酒店走廊里,秦嵐推開門的那一刻。她的手其實在發(fā)抖,但她還是推開了。有些真相,你明明可以假裝不知道,但你還是選擇了面對。

這大概就是人到中年的勇氣吧。不是不怕痛,只是知道有些痛,躲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