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初春的一個深夜，北京中南海會議室燈火微明，西南軍區(qū)參謀長李達把厚厚一摞材料遞到主席面前。材料頂端的名字——程蓮珍，后面特地用紅鉛筆劃了三道橫線。李達放低聲音：“請主席定個調(diào)子，是處決，還是留用？”一句話，讓屋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外人很難想象，一名落網(wǎng)匪首會讓高級將領(lǐng)如此為難。原因不止在于程蓮珍的“少數(shù)民族”身份，更在于她那“家喻戶曉”的傳說色彩：布依族女子、雙槍不離身、手下百余人。貴州山嶺里，關(guān)于她的故事幾乎可以湊成一本地方“傳奇志”。而在新政權(quán)剛剛完成西南剿匪的大背景里，這樣一樁案子稍有不慎就會引發(fā)輿論震蕩。

事情得從三年前說起。1950年初，解放軍第十五兵團越過烏蒙山，進入黔北地區(qū)。國民黨殘部化整為零，自封“大西南人民自救軍”，企圖憑借險峻地形長期盤踞。程蓮珍與羅紹凡、曹紹華等人成了這支“自救軍”的骨干。他們在夜幕里點燃狼煙，白天又潛入村寨收租斂財，時而化名客商，時而扮作獵戶，一時確實讓地方政府頭疼。

追溯更早，程蓮珍并非出身草莽。上世紀四十年代，水波龍鄉(xiāng)板溝寨地主陳正明收她為二房。當?shù)厝擞浀茫媚锩寄壳辶?，身形頎長，騎馬射擊樣樣拿得起。陳家后院常能聽見槍聲，“啪——啪——”短促而準確。地主舊死，親族哄搶遺產(chǎn)，程蓮珍當眾雙槍齊發(fā)，震退來犯者，“雙槍女人”名號自此坐實。

為了保產(chǎn)業(yè)，她又與原國民黨第八十九軍營長羅紹凡成婚。二人情感平平，利益牽扯倒是不少。羅紹凡見土改在即，干脆打著“抗共”旗號招兵買馬，甚至拉大旗作虎皮，冒用程蓮珍之名貼布告。槍聲再響，已不再是保衛(wèi)門戶，而成了“匪號”。

1950年末，貴州軍區(qū)六路剿匪部隊分頭出擊。山口稻田里槍火連天，羅紹銓當場斃命，羅紹凡和程蓮珍從此東躲西藏。夜宿山洞，日伏柴禾堆，偶爾換裝夜行。到1952年寒冬，她索性剪了辮子，嫁于一戶農(nóng)民，偽裝成織布娘子，隱居深山。

抓捕的那天，縣公安局幾名干練偵察員破門而入，只見她背對門檻，靜靜縫補衣袖。帶隊民警喝令：“把槍交出來！”她不急不躁，抬眼輕聲：“家中只有繡花針?！痹捯粑绰洌幌涞住斑青被鲆恢яg殼槍，寒光閃爍。鐵證在前，程蓮珍無言以對，被縛出屋。

消息傳開，小城炸鍋?？h里召開五次碰頭會，意見兩極：一派主張“依法從嚴”，另一派認為“活用更大”，或可借她名號勸降余匪。貴州省軍區(qū)把兩條方案一起上報西南軍區(qū)，李達恰要去朝鮮匯會，只能臨行帶案進京。

于是有了中南海深夜那場對話。主席沉思片刻，夾煙笑說：“好不容易出了個女匪首，又是布依族，殺了豈不可惜?！本o接著，他提到諸葛亮七擒孟獲的典故，意思很明白：政策彈性比硬性處理更能爭取人心。李達點頭稱是，心底卻還盤算執(zhí)行細節(jié)。

指示很快轉(zhuǎn)到貴州。法院、軍區(qū)與統(tǒng)戰(zhàn)部門研究后，決定暫緩處決，改為管制利用。程蓮珍被告知可戴罪立功，她微微皺眉，隨后只問一句：“若能把散匪帶回來，算數(shù)嗎？”得到肯定回答，她露出久違笑意。

接下來一個月，她背著證明文件與小分隊在山野穿梭，先去安撫舊部，再赴密林喊話。傳言中的“雙槍女人”突然勸降，令不少心存僥幸的流亡者大受震動。僅37天，22名土匪繳械登記；對個別搶劫成性的頑匪，她領(lǐng)路突襲，當場解決。剿匪指揮部記錄：因程蓮珍引導，邊遠三鄉(xiāng)全部恢復常態(tài)，公路運輸恢復到戰(zhàn)前水平。

功勞簿上，她名字后注明“記大功一次”。安置方案隨之下發(fā)：由地方政府提供生產(chǎn)資料，組織學習，納入統(tǒng)戰(zhàn)人士序列。1960年7月4日，她當選縣政協(xié)委員，負責民族事務調(diào)研。老百姓私下仍喊她“陳大嫂”，但已不帶絲毫恐懼，多了幾分稀奇與敬畏。

1998年10月21日，程蓮珍病逝，享年七十六歲。檔案本卷封面，一句批注醒目——“善用政策，化敵為友”。在新中國西南剿匪史上，這頁紙分量不輕；對貴州山鄉(xiāng)的普通百姓而言，山路再未因槍聲封鎖，糧車也能安全過谷口，這就足夠了。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