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宅賣了的那天,中介在電話里說恭喜,我握著手機(jī)沒吭聲。

那套房子是我父母留下的,在老城區(qū),六十平米,采光不好,樓道里永遠(yuǎn)有股霉味。但它是我的底氣,是我這輩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兒子要結(jié)婚,女方家要求市區(qū)有房,我看著存款上的數(shù)字,知道自己只有這條路。

簽完字那天下午,我去了趟老宅。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特別響,屋里空蕩蕩的,連回音都顯得寂寥。我坐在客廳地板上,想起父親去世前拉著我的手說,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他當(dāng)時的手很涼,我一直記得。

賣房的錢加上我這些年的積蓄,勉強(qiáng)夠首付。我跟兒子說的時候,他正在玩手機(jī),頭也沒抬:"知道了。"就兩個字,像是我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等著他說點別的,哪怕是謝謝,但他起身去了自己房間,門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卻讓我心里一沉。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算賬,還差多少,月供怎么還,退休金夠不夠。算著算著就想哭,但我沒哭。哭有什么用,日子還是要過。

過戶那天我去了,兒子和未來兒媳婦也去了。那女孩長得周正,說話客氣,但眼神里有種挑剔,像是在打量不太滿意的商品?？捶康臅r候她皺著眉:"朝向不太好啊。"我兒子趕緊接話:"還行還行,主要是地段好。"

我站在一邊,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回家路上,兒子開車,我坐在后座。他未婚妻說要買家具,語氣里全是興奮。我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問了句:"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

"還沒定,看看再說。"兒子從后視鏡里瞥了我一眼,"媽,你別總問這些。"

我閉上嘴,后半程再沒說話。

婚房裝修的事我沒怎么參與。兒媳婦有自己的想法,找的設(shè)計師,選的材料,我偶爾提個建議,她總說:"阿姨,現(xiàn)在年輕人喜歡簡約風(fēng)。"語氣很溫和,但意思很明確——這事不需要你管。

我也就不管了。每個月按時打錢過去,裝修款、家具款、家電款,一筆筆轉(zhuǎn)出去的時候,我看著銀行卡余額,心想還好我身體還算硬朗,還能再干幾年。

裝修好那天,兒子發(fā)了朋友圈,九宮格照片,配文是"新家落成"。我點進(jìn)去看,北歐風(fēng),淺色系,確實挺好看。底下一堆人點贊評論,我也點了個贊,但他沒回我。

我給他打電話,說想去看看。他沉默了幾秒:"改天吧,這幾天忙。"

改天就是不知道哪天。

一個月后,他們結(jié)婚了。婚禮辦得挺體面,酒店是市里最好的那家。我穿著新買的衣服坐在主桌,看著兒子和兒媳婦敬酒,臉上笑著,心里空空的。

有人過來恭喜我,說你兒子真有出息,房子買得好。我笑著應(yīng),沒說那房子是我賣了老宅才湊夠的首付。說出來顯得我在邀功,不說又覺得憋屈。

婚后他們住進(jìn)了新房。我去過一次,提著水果和菜,說給你們做頓飯。兒媳婦開門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后笑著說:"阿姨,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屋里收拾得很干凈,但沒有我的拖鞋。我穿著兒子的拖鞋進(jìn)去,大了一號,走路的時候啪嗒啪嗒響。做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廚房用具都是新的,我不太會用那些,兒媳婦在旁邊指導(dǎo),語氣有點不耐煩。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奇怪。我問兒子工作怎么樣,他說還行。我問兒媳婦適應(yīng)嗎,她說挺好的。然后就沒話了,只剩下筷子碰碗的聲音。

我提前走了,說家里還有事。兒子送我到門口,我看著他,想說點什么,但最后只說了句:"你們好好過日子。"

他點點頭,關(guān)上了門。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但想來想去,我只是個普通的母親,做了普通母親會做的事。賣房子給兒子買婚房,這有錯嗎?

后來我很少去他們家。偶爾打電話過去,都是說幾句就掛。有一次我說想他了,他說:"媽,我工作忙,改天來看你。"

改天,又是改天。

今年過年,我問他們回不回來吃年夜飯。兒媳婦說她父母也在,要去她家。我說那初一來吧,兒子說要陪岳父岳母。我說那你們什么時候有空,他說再看吧。

除夕那天我一個人在家,煮了餃子,看著春晚,手機(jī)放在旁邊,等著他的電話。零點的鐘聲敲響,手機(jī)震了一下,是群發(fā)的拜年信息。

我回了句"新年快樂",然后關(guān)了電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賣掉老宅換來的,不是兒子的感激,不是一家人的團(tuán)圓,只是一套他名下的房產(chǎn),和我自己的孤獨。

窗外有煙花炸開,很熱鬧。我閉上眼睛,想起父親留給我老宅的時候說的話:"這是家,別的都會變,家不會。"

可我把家賣了。換來的那個,不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