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的探方里傳來喊聲，王鵬蹲在夯土層邊上說這里有爆炸痕，水泥塊被拋開后還能聞到焦糊，鋼筋像被擰過，現(xiàn)場的破壞方式和舊檔案里的“核心區(qū)投放200公斤炸藥”對得上，縫隙里卡著半片粗麻布，邊緣有彈孔，顏色發(fā)暗，考證指向“馬路大”囚服，碎布的纖維還緊緊粘在水泥上。

夜里的看守換崗很快，供述里記錄得很直白，汽油一桶桶澆在門板上，火柴劃過墻角，窗格子里飄出濃煙，里面的人拍門的聲音一會兒就下去了，現(xiàn)場后來挖到的牢房門框燒蝕成蜂窩，地面清理出一層人骨碎片，法醫(yī)報告顯示多為20至30歲的青壯年，骨面上既有刀砍痕也有燒灼痕，條目寫得簡潔。

“黑色盒子”的第一組展柜擺了一副腳鐐，銹蝕把邊緣起了毛刺，內(nèi)側磨損的弧度很深，講解詞里說這副來自“特設監(jiān)獄”3號牢房，鎖孔沒有被打開的痕跡，從佩戴到終止沒有中斷，展燈照著鎖眼，金屬的冷色一直不動。

人群混亂的時候總會有縫，1945年8月12日 劉連仁從鐵絲網(wǎng)邊緣擠出去，他在回憶錄里把爆炸聲和槍響寫得很克制，同行的人被拖走三名，沒能回來，遺址北側的集體掩埋坑清理出17具遺骸，骨盆與肋骨的損傷指向生前遭受虐待后的槍殺，坑壁上的土層分界清楚。

兒童相關的線是從一只碗開始，“少年特別室”區(qū)域的探方里撿出帶卡通圖案的瓷碗，碗底刻著“實驗體724”，邊緣有細小牙痕，碗內(nèi)壁檢測出細菌毒素殘留，檔案里對照出被擄走的一名八歲孤兒，材料把來處和去處都填上了。

撤離倉促帶來的漏洞在地下通道被看見，完整的通風管道和一排記錄柜留在原處，紙張受潮但字句還在，標題里能直接讀到“凍傷實驗” “活體解剖”，其中一份過程表把數(shù)值拉成一列，-30℃凍傷實驗每10分鐘記錄一次皮膚變化直至壞死，記錄人的筆跡穩(wěn)定。

展廳中段有一塊木牌，兩個字被刻得不太直，“回家”，木板來自實驗用木箱，考古隊在集體掩埋坑旁找到它，講解員把這塊木牌單獨擺放，標簽寫上“遺址出土”，參觀的人停下腳看一會，繼續(xù)往前走。

口供把另一端的鏈條扣上，1949年 伯力審判的記錄里，參與者供述每月培養(yǎng)炭疽菌的產(chǎn)量，撤退中有數(shù)量不明的細菌彈被投入松花江，松花江畔的彈藥庫遺址清理出未爆彈體，殼體上的“731”標識清晰，庫房的編號牌還掛在梁上。

醫(yī)療器械的抽屜里拉出一把解剖刀，刀刃上的殘留做了DNA比對，來源屬于三名不同的受害者，旁邊的手術鉗卡著一小塊組織，器械的型號同采購記錄吻合，標簽把“用途”與“出處”放在同一行。

核心區(qū)的地基輪廓保留下來，實驗室和牢房的邊線一條條顯露，技術團隊把測繪數(shù)據(jù)拼成一張平面圖，三維復原出整體布局，細菌培養(yǎng)室的排水溝接到解剖室，特設監(jiān)獄旁邊是焚尸爐，動線在圖上連成一個閉環(huán)，參觀時順著箭頭走一圈，位置關系就刻在腦子里了。

有些發(fā)現(xiàn)會讓人沉住氣，在一處牢房的墻角，隊員從土里捧出一個小小的布偶，囚服碎布縫的，紐扣做眼睛，考證顯示來自一名12歲女童實驗體，縫線不齊，針腳卻很緊，布偶被清理干凈后放在低矮的柜中間，標簽只寫了編號與出土地層。

宿舍遺址里翻出來的個人物品雜亂堆著，有一本日記沒來得及帶走，紙上寫著“必須銷毀一切，這里的事不能被發(fā)現(xiàn)”，對照倉庫里的器材和本子，撤離的節(jié)奏很急，痕跡留在地面，留在門后，留在被砸斷的桌腳上。

展館外側立著一座無名烈士碑，鮮花一年四季不缺，8月15日人會多一些，隊伍里能見到從海外來的訪客，有位日本老人站在碑前深鞠一躬，他說這段歷史需要被完整記住，表達很平靜，態(tài)度很明確。

發(fā)掘還在延伸，帶來的證據(jù)越聚越實，2023年遺址邊緣清出一處化學武器儲存庫，芥子氣炮彈已經(jīng)銹蝕，危險等級依舊很高，移交程序完成后把編號補上，證據(jù)鏈又補了一節(jié)，講解詞的那一頁也更新了。

出口處有一面留言墻，字跡密密麻麻，其中一句被很多人圈了重點，“這些鐵證不會沉默”，參觀的人寫完就把筆放回架子，門外光線很足，風從場館的轉角吹過來，樹影落在地上，腳步聲漸漸遠。

做這些工作，不是把情緒堆起來，是把事實 證據(jù) 責任一條條接上，把記憶落在看得見摸得著的物上，讓來的人看清楚，再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銘記才能守住和平，教育才能預防重復，制度才能形成保障，黑匣子一樣的建筑安靜地立在這里，一天又一天地把門打開又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