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葉

1

田家村的秋天總是金黃色的。稻浪翻滾時，田萌萌就趴在自家院壩的矮墻上，望著遠處的山巒發(fā)愣。她手里拿的是一本《古詩詞詳解》，是父親從一個當親戚的老師那里借來的。

“萌萌，又看書呢？”隔壁張嬸路過，笑瞇瞇地問。

田萌萌害羞地點點頭，把書往懷里藏了藏。她知道，村里人都說她“腦子靈光”，是讀書的料。她更愛讀的，是閑書，課外書。

父親是高小畢業(yè)，母親不識字，文盲，但他們從不阻止女兒讀書。

“好好讀，將來考出這個小村子?！备赣H常這樣對女兒說，只要你愿意學，我和你媽就供你。

田萌萌確實不負眾望。

小學畢業(yè)時，她是全鄉(xiāng)第一名；初中畢業(yè)，她以全縣第三的成績考進了市重點高中。

那是田家村幾十年來第一個考上市重點的女孩子。

離開村子的那天，好幾個親朋好友來送行。

田萌萌背著新買的帆布書包，里面裝著她的錄取通知書和幾件換洗衣服。母親往她手里塞了五十塊錢，那是家里賣了一袋糧食的錢。

“到了城里，照顧好自己?！蹦赣H眼眶紅有點紅，女兒第一次遠離，她很不舍。

田萌萌點點頭，沒敢回頭。她知道，一回頭，她就會流淚，她也不舍得家和疼愛她的媽媽。

城市和農(nóng)村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到了城里，她看哪哪都是新鮮的。

陌生的人，寬闊的馬路，帶著大辮子的公交車，還有路兩邊參差不齊的樓房。

一切都與田家村的青山綠水不同。

這個城市太大了，大得讓田萌萌分不清東西南北。

她背著書包，小心翼翼地從車上下來，生怕踩壞了什么。

她和父親還沒從汽車站走出來，就被一個戴紅袖章的中年婦女攔住了。

那個婦女攔住了父女倆個人，大聲嚷嚷著，要罰款。

理由是，父親抽煙了。

可是煙在父親的手里拿著，他并沒有往地上扔煙頭。

田萌萌很氣憤，可是沒辦法，當時圍著一圈人，那個中年婦女振振有詞，說車站有規(guī)定，抽煙就罰款。污染空氣了。

在圍觀人群的勸說下，中年婦女發(fā)了善心，罰款由10塊，降到了5塊。

那5塊錢，足夠父女倆飽餐一頓，可以買10個大包子。

剛來，這個城市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被中年婦女攔住的時候，父親尷尬的把煙頭弄滅，扔到了自己的背包里。

可是這仍然沒能逃脫得了處罰。

弱者只會欺負弱者，她不會看你可憐就放過你。

也許那個婦女有著罰款任務(wù)，不知道這幾塊錢是不是進了她的私人小金庫。

她當眾撕下了一個小紙條，流利地寫了幾個字，塞給了父親。

父女倆顧不上想這個中年婦女拿了那5塊錢是交公還是私人占有了，只是感覺一來到這里，就被人明目張膽的搶走了錢，心情都很糟糕。

晚飯都沒心思吃了。

后來還是父親買來了三個包子，給了田萌萌兩個，自己拿了一個，囑咐交待了幾句，走了。

高中三年，田萌萌是班上最刻苦的學生。

她知道，自己與城里同學的差距不僅僅在知識上，更在眼界、談吐、見識上。

她不僅穿的土，說話也土，說的方言都和人家不一樣，很多的土話。

為了彌補這種差距，她拼命讀書，不僅是課本，還有圖書館里能借到的其他書籍。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一切知識。

唯有學習成績公布的時候，才是田萌萌揚眉吐氣的時候。

她的語文第一，數(shù)學第一，物理第一，化學第一，其他的，也不差，不過有一樣最差，政治她怎么都學不明白。好在她刻苦，勉強能及格。

好在其他科目成績好，她的成績?nèi)匀皇堑谝弧?br/>

上個好大學是沒問題的。

可命運就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就在高三下半學年，田家村傳來消息：父親在山上摔傷了腰，需要長期治療。家里的積蓄很快耗盡，還欠下一筆債。

田萌萌回家的那個夜晚，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她失眠了。

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呢，是繼續(xù)上學，讓父母去借錢？還是打工去掙錢？

父親說萌萌別擔心，你先去上學，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父親有什么辦法呢，人窮了錢也不好借，再說都是窮親戚，上完高中還有大學那幾年。

還是算了，不上了。

她做了這個決定，沒有和父母商量，自己回去拿書包和被褥。

和班主任說，頭特別疼，偏頭疼，聽不進去課，不想上學了。要回家治病。

老師很熱心的給她介紹了一個中醫(yī)，還說要喊她父母來接她。

她說不用了，她自己能行。

她滿腦子都是在想掙錢的事，書讀不下去了。

2

她帶著被褥沒回家，直接去了省城。

在火車站睡了三四天，一天只吃兩個饅頭。

她聽人說過全國的火車站都可以睡覺。

白天去找工作。

“高中文憑？我們這里至少需要大專學歷?！比瞬攀袌龅恼衅溉藛T頭也不抬地說。

田萌萌咬了咬嘴唇，繼續(xù)往前走。最終，她在市郊一家服裝廠找到了工作，負責流水線上的質(zhì)檢。

月薪八百，包吃住。

最起碼，有地方落腳了。
工廠的生活簡單而重復(fù)。每天早晨六點半起床，七點開工，晚上八點下班。

田萌萌住在八人間的宿舍里，女工們大多是來自省內(nèi)的農(nóng)村姑娘。她們談?wù)撝べY、化妝品，還有廠里那些年輕男工。

“萌萌，你長得這么清秀，怎么不去找個辦公室的工作？”同宿舍的小芳問她。

田萌萌笑了笑，沒說話。

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本。

她沒有學歷，沒有背景，誰會讓她去坐辦公室？

但她也沒有放棄學習，每月發(fā)工資后，她都會買幾本舊書，新書太貴了，她不舍得。

她更不舍得花錢買化妝品，那些東西對她沒意義。

晚上小姐妹們出去逛街的時候，她在宿舍里看書。

3

認識趙明是在工廠的周年慶晚會上。

他是廠里新來的銷售助理，城里人，穿著白襯衫，說話文質(zhì)彬彬。聽說田萌萌高中成績優(yōu)異卻因家庭原因放棄上學時，他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和欣賞。

“你真不容易?！壁w明說，“不過，人生路還長，機會總會有的?！?/p>

田萌萌感到一陣溫暖。

在城里漂泊的兩年里，很少有人這樣欣賞她。

一個身在外地的女孩子，總是會因為男人的幾句話而感動，更何況，趙明還經(jīng)常會送她小禮物，會給她買她不舍得買的化妝品和口紅。

對她來說，那些都是奢侈品。

剛開始她不敢收，父母小時候就教她，別輕易要別人的東西。

可是趙明說，這些東西，又不值錢，我是感覺你是個好女孩，我又沒什么壞心思。你要不想要，就扔了吧。

田萌萌自然不舍得扔。

既然趙明這樣說，她也不好拒絕。

她開始化妝的時候，小姐妹就打趣她，我們的樸素姑娘開始打扮了，要去見情郎了。

田萌萌啥話都不說，心里甜蜜蜜的。

后來趙明經(jīng)常來找田萌萌，總帶點零食，分給同宿舍的小姐妹。

小姐妹就說趙明，你看上萌萌什么了。

趙明微笑著說，萌萌不虛榮，不勢力，是個好姑娘，很單純。

小姐妹又問萌萌看上趙明什么了，萌萌說，我長這么大，都沒有男孩子那么主動的來追求我。他是第一個主動向我示好的男人。

他們開始了約會，大多是下班后在工廠附近的小公園散步。

有時候會去路邊攤吃牛肉面。

每次吃飯，趙明都會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挑兩塊到田萌萌的碗里。

田萌萌就會生出莫名的感動，從小到大，只有母親才會這么做的。

趙明有時候會開著借來的面包車帶她去兜風。剛開始她不去，趙明說，怕我非禮你？

他們的關(guān)系越來越親密。

趙明經(jīng)常去找她，去逛公園，去看展覽，還會請她吃飯。給她講銷售技巧，講城市的變化，講他的夢想。

“等我做到銷售經(jīng)理，就帶你去真正的西餐廳吃飯?！壁w明握著她的手說。

田萌萌點點頭，心里滿是憧憬。

剛開始的時候，趙明牽她的手，她躲開了。

后來有一次下了雨，田萌萌在門口站著，想等雨停了再走，這時候趙明來了，打著一把傘，說就知道田萌萌不會打傘，所以特意來接她，給她送傘。

那天田萌萌穿的很少，趙明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田萌萌的身上。

田萌萌心里融化了，趙明再牽她手的時候，她就任由他牽著了。

一周后，兩個人去逛公園，天色晚了，秋天也有點冷，田萌萌說想回去了，這里也沒什么風景，還不如去逛商場逛書店。

趙明說，行，那咱現(xiàn)在走，不過你今天還欠我一個東西。

田萌萌好奇的問什么東西，她可從來沒要過他貴重物品，也沒借過他的錢。

趙明說，你把手伸過來。

田萌萌攤開了自己的手。

趙明在她的手心里寫著一個字。

她沒看明白，寫的什么。

還沒等她問，趙明一下子把她拉到了懷里，嘴巴印在了她的額頭上。

她撲在了趙明的懷里，近距離聽著他的心跳聲。

這是田萌萌第一次和一個男人離的如此近。趙明的胳膊把她圈在了懷里。

她的心跳也加快了。

趙明開始吻她的臉，脖子，耳朵。

她沒有掙脫，只是羞紅了臉。

這就是戀愛的味道吧，女孩子的身體非常的誠實，不喜歡你，她會拒絕，沒拒絕，就代表她同意了。

田萌萌的心打開了，把趙明裝了進去。

出去逛商場，看到某件男裝，田萌萌會想，趙明穿上應(yīng)該也很帥。

后來，趙明邀請?zhí)锩让热ニ〉牡胤娇纯础?/p>

趙明和同事一起合租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

一個房間趙明自己住，另外一個房間放著一個床，還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

趙明說他和同事合租，同事出差了，大部分是他自己。

只是每年暑假同事的老婆孩子會來住一個多月，恰好那時候他會出差。

這樣他們就能互不影響，互不打擾，還能共同分擔房租了。

女孩子沒有社會經(jīng)驗，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田萌萌沒有懷疑過趙明說的話，她想著，也許他是個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他是那么的值得信賴，說話的時候看著田萌萌的眼睛，無比真誠。

4

直到那個雨天，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沖進工廠宿舍，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了田萌萌一記耳光。

“不要臉的小三！勾引我老公！”女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田萌萌愣住了，臉頰火辣辣地疼。

她看著女人手里拿著的照片——那是她和趙明在公園的合影，趙明摟著她的肩膀，笑得溫柔。

“你...你說什么？”田萌萌的聲音在顫抖。

“裝什么無辜！趙明是我丈夫，我們結(jié)婚五年了，孩子都四歲了！”女人說著，又掏出一本結(jié)婚證。

宿舍里一片嘩然。

“都是你這個賤女人，勾引我老公，讓他和我離婚?！?/p>

女人高聲叫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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