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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眾人都說當年她為了權勢拋夫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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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本篇故事為虛構內容,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采用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融合歷史傳說與民間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對話、情節(jié)發(fā)展均為虛構創(chuàng)作,不代表真實歷史事件。

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眾人都說當年她為了權勢拋夫棄子,可沒人知道,她只是歸寧省親時被強行改了嫁

大業(yè)二十七年,冬至。

上京城籠在一片灰蒙蒙的死氣里,鉛云低垂,似要將皇城的琉璃瓦壓得粉碎。

相國府朱門緊閉,唯有角落一扇不起眼的青漆小門,被一雙枯瘦的手悄然推開。

一個身披玄色大氅,以兜帽深掩面容的女子,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登上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

車輪碾過薄雪,無聲地匯入通往城西亂葬崗的人流。

無人知曉,這車中坐著的,正是當朝宰相顧秉謙最寵愛的夫人,被譽為上京第一美人的蘇晚卿。

她隔著車簾,死死盯著遠處那一口薄木棺材,指甲深陷掌心,血絲順著指縫滲出,一滴滴落在懷中緊攥的、那支早已褪去光澤的舊木簪上。

棺中人,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君。而她,卻是世人眼中,早已拋夫棄子的蛇蝎婦人。



01

“沈家那小子又來了!瞧他那副窮酸樣,真給他那當了貴夫人的娘丟臉!”

“噓!小聲點,他爹還病著呢,聽見不好?!?/p>

“聽見又如何?若不是他娘當年貪慕虛榮,攀了高枝兒,沈秀才何至于落到今日這田地?一口心頭血嘔出來,落了病根,這輩子都完了!”

街坊的議論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沈鳶的耳膜。他低著頭,懷里緊緊抱著剛從“仁心堂”賒來的兩包藥,步履匆匆地穿過泥濘的窄巷。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儒衫,袖口已磨出了毛邊,寒風一吹,便如冰冷的刀子般刮著他的骨頭。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壓抑的藥味混雜著霉氣撲面而來。內屋的床上,他爹沈知言正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爹,藥來了?!鄙蝤S快步上前,熟練地倒出藥材,生火煎藥。

沈知言艱難地睜開渾濁的雙眼,看著兒子忙碌的背影,原本灰敗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鳶兒,別……別忙了。爹這身子,自己清楚……”

“別說喪氣話!”沈鳶眼圈一紅,聲音卻故作嚴厲,“劉大夫說了,您這是陳年郁結之氣傷了根本,只要按時服藥,靜心調養(yǎng),總會好起來的。”

他沒說的是,劉大夫的原話是:“令尊這病,拖得太久了。尋常藥石罔效,除非能弄到關外那棵百年老山參做藥引,或許……還能吊住一口氣?!?/p>

百年老山參,價值千金。對于如今家徒四壁的沈家而言,無異于癡人說夢。

沈知言喘息稍定,目光落在墻角那只落滿灰塵的書箱上,喃喃道:“想我沈知言,二十歲中舉,也曾是京中有名的才子……若不是……若不是……”

他話未說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暗紅的血跡。

沈鳶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他知道父親想說什么。若不是十五年前,那個女人——他的母親,蘇晚卿,在他爹赴考期間,忽然被接入相國府,成了宰相顧秉謙的妾室,他爹又怎會名落孫山,心神大創(chuàng),從此一蹶不振。

“上京第一美人”,這是世人給她的贊譽??稍谏蝤S心中,這五個字,是淬毒的蜜糖,是毀了他整個家的詛咒。

夜深了,沈鳶守在父親床前,聽著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囈語。

“晚卿……你的簪子……我給你做的……你還留著嗎……”

沈鳶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那支簪子,他見過。是他爹用后山最好的桃木,親手雕刻的,上面只有一朵最簡單的蘭花。那是他們的定情之物??伤??她如今頭上戴的,怕是南海的珍珠,西域的寶石,又怎會記得這支廉價的木簪。

窗外,寒風呼嘯,如同鬼哭。沈鳶看著父親日漸消瘦的臉龐,一個瘋狂而屈辱的念頭,第一次在他心底滋生出來。

他恨她,恨之入骨??扇缃?,能救父親性命的,或許……也只有她了。

這一夜,沈鳶徹夜未眠。天將亮時,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他走到父親的書案前,研墨,鋪紙,提筆只寫了兩個字——“救命”。

沒有稱謂,沒有落款。他將紙箋折好,揣入懷中,如同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他要去相國府,不是去認親,而是去做一筆交易。用他身為她兒子的這個身份,去換父親的一條命。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不屑的籌碼。

02

相國府的朱漆大門,在清晨的薄霧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門前兩尊石獅子,目光睥睨,透著生人勿近的威嚴。

沈鳶站在街角,遙遙望著那扇門,內心天人交戰(zhàn)。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屈辱感。他想起父親的咳嗽,想起劉大夫凝重的神情,心中那點可憐的自尊,終是被碾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唯一還算體面的儒衫,邁步向前。

“站?。∈裁慈??”門口的家丁見他衣著寒酸,立刻板起臉,伸手攔住。

“我找顧夫人。”沈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家丁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一聲:“我們夫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趕緊滾,別在這兒礙眼!”

“你只需將此物交給她,她自會見我?!鄙蝤S從懷中掏出那張寫著“救命”二字的紙箋,遞了過去。

家丁一臉不耐煩,正要將紙箋打掉,眼角余光卻瞥見沈鳶的眉眼。他微微一怔,覺得這少年的輪廓,竟與府中醫(yī)神弄鬼的那位夫人有幾分說不出的神似。他心中一動,多了個心眼,接過了紙箋:“你等著?!?/p>

沈鳶站在門外,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周圍路過的行人對他指指點點,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他的臉上。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卻死死盯著地面,仿佛要在那青石板上看出一個洞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久到沈鳶以為自己會被永遠晾在這里。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那扇厚重的朱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出來的不是剛才那個家丁,而是一個面容肅穆的嬤嬤。她走到沈鳶面前,目光銳利地審視著他,緩緩道:“夫人讓你進去,隨我來吧。”

沈鳶跟著嬤嬤,穿過層層疊疊的庭院。假山,流水,亭臺樓閣,每一樣都精致得讓他喘不過氣。這里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像是用他父親的骨血和尊嚴堆砌而成的。他的指甲,再一次深深掐入了掌心。

他被帶到一座名為“靜思軒”的院落前。嬤嬤停下腳步,冷冷道:“夫人就在里面,你自己進去吧。”

沈鳶推開門。

屋內的暖香,混合著名貴熏香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子背對著他,正臨窗而立,擺弄著一盆開得正盛的綠萼梅。她的身姿窈窕,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風華。

“你來了?!彼穆曇艉茌p,很柔,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沈鳶的耳中。

這聲音,他在夢里聽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是伴隨著父親的嘆息和鄰里的嘲諷。

沈鳶沒有回答。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

蘇晚卿緩緩轉過身。

十五年了,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的容顏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只是那雙曾含著星辰的眼眸,如今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無波。

她看著他,目光從他的眉眼,滑到他洗得發(fā)白的衣衫,最后停留在他緊握的雙拳上。

“說吧,要多少?!彼氏乳_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一筆無關緊要的生意。

這句冰冷的話,瞬間點燃了沈鳶心中壓抑了十五年的怒火。他笑了,笑聲嘶啞而悲涼:“在你眼里,除了錢,是不是就什么都沒有了?父親的病,在你看來,也只是一個可以用銀子打發(fā)的麻煩,對嗎?”

蘇晚卿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不然呢?你來這里,不就是為了錢嗎?”



“是!”沈鳶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我爹快死了!需要一株百年老山參做藥引!我今天來,就是來告訴你,你欠我們父子的!這筆錢,你必須出!”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掩蓋自己的卑微和無助。

蘇晚卿靜靜地聽著,既不憤怒,也不悲傷。她只是走到一張紫檀木桌前,從一個錦盒里拿出幾張銀票,輕輕放在桌上。

“這里是三千兩,足夠你買十株百年老山參了。”她抬起眼,看著沈鳶,“拿了錢,就走吧。以后,不要再來了?!?/p>

那輕飄飄的銀票,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鳶的臉上。他渾身發(fā)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她的懺悔,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愧疚??伤裁炊紱]看到。只看到了一個用金錢來隔絕過往的,冷漠的貴婦人。

他死死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道:“蘇晚卿,你當真……如此無情?”

03

面對沈鳶的質問,蘇晚卿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她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情?”她輕笑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情之一字,最是無用。能用銀子解決的事,為何要談情?”

這句話,徹底擊碎了沈鳶心中最后一絲幻想。他原以為,血脈親情,終究是無法割舍的??裳矍斑@個女人,卻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他,他錯了。

沈鳶的胸口劇烈起伏,雙目赤紅。他猛地一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的銀票,狠狠地揉成一團,又用力地展開,拍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好!好一個‘為何要談情’!”他喘著粗氣,字字泣血,“我今天就讓你看看,這世上有些東西,是銀子買不來的!我爹當年是如何待你的?他將你視若珍寶,為了給你買一支珠釵,可以去碼頭扛一個月的麻袋!他為你雕的木簪,你扔了沒有?你住著這金碧輝煌的宅子,穿著這綾羅綢緞,夜里……你就不會做噩夢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幾乎是咆哮。

蘇晚卿握著茶盞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她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終于有了一絲裂痕。但那裂痕轉瞬即逝,快到讓沈鳶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說完了?”她放下茶盞,聲音依舊清冷,“說完了,就拿著錢離開。你父親的病,不能再拖了?!?/p>

她的平靜,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沈鳶所有的憤怒都顯得那么可笑和無力。他像是用盡全力打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

這種無力感,比任何羞辱都讓他難受。

他忽然覺得很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疲憊。他不想再和這個女人多說一句話。他拿起銀票,這一次,沒有再揉搓,只是小心地疊好,放入懷中。

“錢,我收下了?!彼粗凵袷菑奈从羞^的冰冷,“從此以后,你我母子,恩斷義絕。黃泉路上,亦不復相見?!?/p>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門環(huán)的那一刻,身后傳來了蘇晚卿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等一下?!?/p>

沈鳶的腳步頓住了,但他沒有回頭。

“這個,你也拿著?!碧K晚卿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或許,將來用得上?!?/p>

沈鳶感到一件冰涼的東西被塞進了他的手里。他低頭一看,是一枚質地上乘的羊脂玉佩,上面雕刻著繁復的云紋。

“我不需要你的東西!”他想也不想,就要將玉佩扔在地上。

“別扔!”蘇晚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急切,“拿著它!無論如何,都不要離身!還有……小心顧秉謙!不要讓他知道你來過這里!”

這句突如其來的警告,讓沈鳶的動作僵住了。

小心顧秉謙?為什么?他是當朝宰相,是她的丈夫,難道還會對付自己這個無名小卒不成?

他心中充滿了疑惑,但強烈的自尊讓他不愿開口詢問。他只是緊了緊手中的玉佩,一言不發(fā)地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暖陽穿過庭院,照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懷里的銀票沉甸甸的,像是在灼燒他的胸口。而手中那枚冰涼的玉佩,則像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他不知道,就在他走后,靜思軒內,蘇晚卿緩緩地坐倒在椅子上,方才所有的堅強與冷漠瞬間土崩瓦解。她捂住嘴,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中溢出,淚水決堤而下,打濕了胸前華貴的衣襟。

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旁,靜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用絲線串起的銅錢。那是沈鳶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04

懷揣著三千兩銀票和滿腹的屈辱與困惑,沈鳶逃也似的離開了相國府。他沒有立刻去藥鋪,而是繞到一條無人的河邊,用冰冷的河水狠狠地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句“小心顧秉謙”的警告,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與那位權傾朝野的宰相素未謀面,唯一的聯系便是那個女人。她為何要提醒自己?難道顧秉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會對自己不利?可自己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秀才之子,又有什么值得他忌憚的?

一個個疑問盤旋在腦中,卻得不到任何解答。最終,對父親病情的擔憂壓倒了一切。他收起紛亂的思緒,快步趕往“仁心堂”。

百年老山參果然價格不菲,足足花去了一千五百兩。但看著那根品相極佳、參須完整的山參被小心翼翼地包好,沈鳶的心中,總算有了一絲慰藉。這筆交易,無論多么屈辱,至少換來了父親活下去的希望。

回到家中,沈知言已經昏睡了過去,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沈鳶不敢耽擱,立刻按照劉大夫的囑咐,小心地切下一小片山參,與其余藥材一同熬煮。

藥香很快彌漫了整個屋子,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苦澀,而是帶著一絲希望的醇厚。

一碗濃黑的藥汁喂下去,沈知言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了一些,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沈鳶守在床邊,一夜未敢合眼。

第二天清晨,沈知言悠悠轉醒。他睜開眼,看到窗外透進來的晨光,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死寂,竟有了一絲神采。

“鳶兒……”他開口,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比之前有力多了。

“爹,您醒了!”沈鳶喜出望外。

沈知言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沈鳶連忙扶住他。沈知言環(huán)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兒子布滿血絲的雙眼上,嘆了口氣:“你……去見她了?”

沈鳶身體一僵,低下了頭,算是默認。



沈知言沒有追問過程,只是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背,眼神復雜無比,有心疼,有無奈,還有一絲沈鳶看不懂的……悲哀。

“苦了你了……”沈知言喃喃道,“其實……當年的事,不全是她的錯。她……她也有她的苦衷?!?/p>

沈鳶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五年來,這是父親第一次替那個女人說話。

“爹,您說什么?她拋夫棄子,貪慕虛榮,這都是上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您怎么……”

“人盡皆知的事,就一定是真相嗎?”沈知言打斷了他,目光飄向窗外,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你娘她……最是心高氣傲,若非情非得已,又怎會……罷了,罷了,都是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他擺了擺手,似乎不愿再多說,眼中卻閃過一抹深深的痛楚。他從枕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支桃木簪,樣式古樸,因為常年摩挲,已經變得十分光滑,只是簪頭那朵蘭花的邊緣,有些許磨損。

“這是……我當年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沈知言看著木簪,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她走的那天,托人將此物還給了我。但我知道,她心里……定是舍不得的。”

沈鳶看著那支木簪,又想起了蘇晚卿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一個舍不得定情信物的女人,會那樣無情地用銀票打發(fā)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矛盾,巨大的矛盾,讓他的心亂成一團麻。

就在這時,他無意中碰到了懷里那枚羊脂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一個激靈。他忽然想起蘇晚卿那句奇怪的警告。他將玉佩拿了出來,在手中反復摩挲。

這玉佩入手溫潤,雕工精細,絕非凡品。他仔細觀察著上面的云紋,忽然發(fā)現,在玉佩的底部,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小的凸起。他試著用指甲按了一下。

只聽“咔”的一聲輕響,玉佩的側面,竟然彈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里面是中空的!

沈鳶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將縫隙掰開,從里面倒出了一卷比米粒還小的絲帛。

05

那卷絲帛小得不可思議,若非親眼所見,沈鳶絕不相信小小的玉佩中竟能藏下此物。他屏住呼吸,用指尖萬分小心地將其展開。

絲帛上并非尋常文字,而是一行行細如蟻足的符號,夾雜著幾個看似毫無關聯的漢字:“月”、“橋”、“石”、“僧”。

這顯然是一段暗碼。

沈鳶的眉頭緊緊鎖起。他自幼隨父苦讀,經史子集無一不通,對于一些古籍中記載的密碼破譯之法,也略有涉獵。他盯著那幾個漢字,腦中飛速運轉。

月,橋,石,僧……這些字眼,在上京城中,能同時與它們產生關聯的地方,只有一個——城西的“寒山寺”。

寒山寺有一座著名的“映月橋”,橋下立著一塊刻有佛經的“鎮(zhèn)河石”,而寺中住持了凡大師,更是名滿京華的高僧。

難道,蘇晚卿是想讓他去寒山寺?

這個念頭一生起,沈鳶的心便無法平靜。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玉佩藏信,暗碼指引,這一切都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詭秘氣息。這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

是陷阱,還是……真相的入口?

他看了一眼床上仍在調息的父親。沈知言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緩緩睜開眼,問道:“鳶兒,何事讓你如此心神不寧?”

沈鳶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絲帛遞了過去。

沈知言接過絲帛,湊到眼前,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他看了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是‘拆字飛鳥’之法,一種極為古老的軍中秘語。每一個符號,都對應著《千字文》中的一個字。而那幾個漢字,既是地點提示,也是解開順序的密鑰?!?/p>

他說著,便拿起筆,在紙上飛快地演算起來。片刻之后,一段通順的話語便呈現在紙上:

“十五,子時,寒山寺,后院,第三間禪房,取你應得之物?!?/p>

沈鳶看著這行字,心頭巨震。

十五,便是后天。子時,夜半三更。地點明確,目的……卻依舊模糊?!皯弥铩保烤故鞘裁??是更多的金錢?還是……別的什么?

“爹,這……”沈鳶的聲音有些干澀。

沈知言的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他放下筆,看著沈鳶,沉聲道:“鳶兒,這件事,透著兇險。顧秉謙勢大滔天,耳目遍布全城。你娘用這種方式傳信,必然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她要你取的東西,也定然非同小可?!?/p>

“那我……該不該去?”沈鳶的心亂了。一邊是未知的危險,另一邊,卻是可能揭開十五年謎團的唯一機會。父親那句“她也有她的苦衷”,像一顆種子,在他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沈知言沉默了。他看著兒子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的執(zhí)拗眼神,許久,才緩緩開口:“去吧?!?/p>

沈鳶愕然。

“有些事,終究是要弄個明白的?!鄙蛑缘哪抗馍铄淙绾?,“你已經長大了,有權知道真相。但你必須答應我,萬事小心,一旦發(fā)覺不妥,立刻抽身,性命為重!”

“我明白!”沈鳶重重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沈鳶的心中始終被一種緊張與期待交織的情緒占據。他照常煎藥,照料父親,但目光卻時常飄向窗外,計算著時間的流逝。

十五日夜,上京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冬雨,寒意更甚。

子時將至,沈鳶換上一身方便行動的黑色短打,將一把防身的短刀藏在靴中。他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父親,為他掖好被角,然后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出,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寒山寺位于城西,路途頗遠。沈鳶一路疾行,冰冷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卻渾然不覺。他的心中,只有那個神秘的約定。

當他終于趕到寒山寺外時,子時的鐘聲,恰好悠悠響起。

寺門緊閉,但后院的墻不高。沈鳶觀察片刻,尋了個無人角落,借著墻邊的老樹,輕松翻了進去。

寺內一片寂靜,只有雨打芭蕉的沙沙聲。他按照記憶中的方位,摸索著向后院的禪房走去。

一,二,三……他停在了第三間禪房的門前。

門是虛掩著的,里面沒有燈火,一片漆黑,像一只擇人而噬的巨獸的嘴。

沈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將手按在靴中的刀柄上,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推開了那扇門。

門軸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一股混雜著檀香與陳舊木頭氣味的冷風從門縫里涌出,讓沈鳶的汗毛瞬間倒豎。他側耳傾聽,屋內沒有任何聲息,靜得可怕。他咬了咬牙,不再猶豫,猛地將門完全推開。借著天上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屋子正中,擺著一張蒲團,蒲團上,似乎坐著一個人影。那人影背對著他,身形枯槁,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坐化。沈鳶的心猛地一沉,難道自己來晚了?他試探著喚了一聲:“請問……”然而,當他依著暗碼的指引,推開禪院深處那扇虛掩的門扉時,看清屋內背對著他的人影,沈鳶的血液剎那間凝固了。那人緩緩轉身,昏黃的燭火映出一張他只在通緝令與坊間最驚悚的傳聞中見過的臉——當朝宰相顧秉謙座下,最神秘也最令人膽寒的鷹犬,“鬼手”陳十三。

06

“鬼手”陳十三!

這個名字在上京城,比閻王帖更能讓人膽寒。他是宰相顧秉謙最鋒利的一把刀,手上沾滿了鮮血,專門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臟活。坊間傳聞,他殺人從不用第二招,且能將現場偽裝得天衣無縫。

沈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

這是一個陷阱!蘇晚卿用一個虛假的希望,將自己引到了宰相的屠刀面前!她是要斬草除根!

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刀柄,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致,準備做殊死一搏。

然而,陳十三并沒有動。他那張溝壑縱橫、寫滿風霜的臉上,沒有絲毫殺氣。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沈鳶,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有審視,有感慨,甚至……還有一絲愧疚。

“沈公子,不必驚慌?!标愂_口了,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老朽在此,是奉了夫人之命,等你多時了?!?/p>

“夫人?”沈鳶一愣,旋即冷笑,“哪個夫人?是那個想置我于死地的相國夫人嗎?”

陳十三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他沒有辯解,而是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放在了面前的矮桌上,推了過去。

那是一枚斷裂的狼毫筆。筆桿是上好的紫竹,但從中斷裂,斷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用極大的力氣生生折斷的。

沈鳶的瞳孔猛地一縮。他認得這支筆。這是他外祖父,前朝大儒蘇老先生的遺物。外祖父一生傲骨,以文為命,這支筆從未離身。

“這是……”

“這是蘇老先生的絕筆?!标愂谅暤溃笆迥昵?,蘇家被構陷‘通敵’之罪,老先生不愿受辱,在獄中用此筆寫下血書,陳明冤屈,而后……折筆明志,觸墻而亡?!?/p>

沈鳶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一步,扶住了門框才沒有倒下。外祖父是自盡的?他一直以為,外祖父是病死在獄中的!

“通敵?我外祖父一生清正,桃李滿天下,怎會通敵?”沈鳶的聲音都在顫抖。

“罪證,是顧相爺‘找到’的?!标愂恼Z氣毫無波瀾,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沈鳶的心上,“當時,顧相爺還只是京兆府尹。他早就覬覦夫人的美貌與蘇家的聲望。于是,他偽造了蘇家與北境蠻夷來往的書信,將蘇家滿門打入天牢。而后,他找到了夫人?!?/p>

陳十三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不堪的往事:“他給了夫人兩個選擇。一,眼睜睜看著蘇家滿門抄斬,包括遠在千里之外趕考的你父親,沈知言。二,與沈知言和離,嫁給他做妾。他會出手‘擺平’這樁案子,保全蘇家其余老小和你父親的性命?!?/p>

沈鳶的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死死地盯著陳十三,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撒謊的痕跡。

可陳十三的眼神,坦蕩得可怕。

“夫人……她選擇了第二條路?!标愂穆曇舻土讼氯ィ八H手簽下和離書,背負起‘嫌貧愛富,拋夫棄子’的罵名,獨自一人走進了相國府那座華麗的牢籠。她用自己的清白和一生的幸福,換了你們所有人的平安?!?/p>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沈鳶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他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老朽當年,只是京兆府的一名獄卒,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标愂噶酥缸约旱淖笫郑侵皇种挥兴母种?,“我曾想將真相告知沈秀才,卻被顧秉謙的人發(fā)現,斬去了一指作為警告。是夫人,暗中將我救下,安排在顧秉謙身邊。她說,總有一天,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p>

“這十五年,夫人身在相府,心在煉獄。她表面上對顧秉謙百依百順,暗地里,卻一直在搜集他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罪證。她不敢與你們相認,因為顧秉謙的眼線無處不在。她對你冷漠,是怕他看出端倪,對你下手。她給你銀兩,給你玉佩,是在用她唯一的方式保護你,指引你?!?/p>

陳十三從桌下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放在桌上。

“這里,是夫人十五年來搜集的所有證據,包括當年偽造通敵書信的原件,以及顧秉謙這些年來的罪證賬本。她說,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該怎么走,就看你的了,沈公子?!?/p>

沈鳶呆呆地看著那個包裹,又看了看那支斷筆,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原來,他恨了十五年的人,才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他所有的怨恨、屈辱、憤怒,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回他自己的心里。

他想起蘇晚卿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那片死寂的背后,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血與淚?

“噗通”一聲,沈鳶雙膝跪地,朝著相國府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與冰冷的青石板相撞,很疼。但再疼,也比不上他此刻心如刀絞的萬分之一。

07

沈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著那個沉重的包裹回到家的。冬夜的冷雨打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冷,內心被一股灼熱的悔恨與滔天的怒火反復炙烤。

推開門,屋內的油燈還亮著。沈知言并沒有睡,他披著一件舊衣,正坐在桌前,似乎一直在等他。

看到沈鳶失魂落魄、渾身濕透的模樣,沈知言并未驚訝,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回來了?!?/p>

沈鳶看著父親,嘴唇翕動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將包裹放在桌上,緩緩打開。里面是一疊疊發(fā)黃的卷宗,一本厚厚的賬冊,還有那封……足以顛覆朝堂的,偽造的通敵信件。

沈知言的目光落在那些物證上,原本渾濁的眼中,迸發(fā)出一股驚人的亮光。他伸出顫抖的手,拿起那封信,只看了一眼,便老淚縱橫。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他仰天長嘆,聲音里充滿了壓抑多年的悲憤。

“爹……您……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沈鳶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沈知言擦去淚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只知她有苦衷,卻不知……竟是如此慘烈。當年她托人送回木簪,附有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個‘等’字。我便知,事情絕非表面那般簡單?!?/p>

他看向沈鳶,眼中滿是愧疚:“鳶兒,是爹對不住你。這些年,我讓你活在怨恨里,是我無能。我若不是裝出這副一蹶不振、病入膏肓的模樣,恐怕顧秉謙那條老狗,早就不會容你我活到今日。我們的貧窮與落魄,是我們唯一的護身符。”

這番話,又是當頭一棒,砸得沈鳶頭暈目眩。

原來,父親的病,父親的頹唐,竟有一半是偽裝!他們父子二人,一個在相府的牢籠里忍辱負重,一個在陋巷的塵埃中茍延殘喘,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個破碎的家,等待著一個復仇的機會。

而他,那個自以為是的兒子,卻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用最惡毒的言語,去傷害那個最愛他的母親。

沈鳶的眼淚,終于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他不是為自己哭,而是為父母這十五年所受的苦難而哭。

“爹……”他哽咽著,跪倒在父親面前,“兒子不孝!兒子……錯了!”

沈知言扶起他,父子二人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許久,沈知言的情緒才平復下來。他指著桌上的證據,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再也不見半分病氣,取而代之的,是當年那個名滿京華的才子應有的鋒芒。

“晚卿走了最險的一步棋,把一切都交到了我們手上?,F在,我們不能讓她失望?!彼谅暤溃斑@些證據,足以讓顧秉謙萬劫不復。但,還不夠?!?/p>

“還不夠?”沈鳶不解,“人證物證俱在,難道還不能將他扳倒?”

“你太小看顧秉謙了?!鄙蛑岳浜咭宦暎八洜I多年,黨羽遍布朝野,就連御史臺里,都有他的人。我們若貿然將證據呈上,只會被他反咬一口,說我們偽造證據,意圖構陷。到時候,死無對證,我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p>

沈鳶的心一沉,他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顧秉謙是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僅僅砍掉一根樹枝,根本無法撼動其根本。

“那……我們該怎么辦?”

沈知言的目光,投向了皇宮的方向,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想要扳倒顧秉謙,不能只靠證據,還要靠時機,靠人心,更要靠……君心。”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地說道:“當今圣上,看似庸碌,實則心機深沉。他早就對顧秉謙的權勢有所忌憚,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時機和足夠的理由將其拔除。我們要做的,就是創(chuàng)造一個讓他無法拒絕,也無法回護顧秉謙的局面?!?/p>

“我們要讓這樁案子,從一件單純的構陷案,變成一件動搖國本、人神共憤的大案!我們要讓顧秉秉謙的罪行,在朗朗乾坤之下,在文武百官面前,在天子腳下,被揭露得體無完膚!”

沈知言的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他不再是那個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廢人,而是一個運籌帷幄的棋手。

而沈鳶,看著父親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光芒,他知道,這場遲到了十五年的反擊,終于要開始了。他,將是這場棋局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08

接下來的日子,沈鳶父子的生活表面上沒有絲毫變化。沈知言依舊“病”著,每日閉門不出。沈鳶則照舊煎藥、讀書,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以往沒有的沉毅。

但暗地里,一場周密的計劃正在悄然醞釀。

那個包裹里的證據,被沈知言分成了三類。第一類,是顧秉謙貪贓枉法的賬本,每一筆都記錄得清清楚楚,牽涉到朝中數十名官員。第二類,是他結黨營私,安插親信,干預地方政務的往來書信。而最致命的,是第三類——當年構陷蘇家的全套偽證,以及這些年他為鏟除異己所犯下的樁樁血案。

“這些證據,不能一次性拋出去?!鄙蛑栽诨璋档臒粝?,對沈鳶仔細分剖,“否則只會讓圣上覺得我們來勢洶洶,難以掌控。我們要像剝筍一樣,一層一層地來?!?/p>

根據陳十三留下的聯絡方式,他們與這位“鬼手”取得了聯系。陳十三傳來了蘇晚卿的最新指示,簡單而清晰:等待時機,引而不發(fā)。

時機在何處?沈知言將目光鎖定在了兩個月后的一件大事上——皇太后的六十大壽。

“太后壽宴,必定會大赦天下,廣邀宗室百官。屆時,上京城將是萬眾矚目之地。在這樣的場合,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鄙蛑缘闹讣?,在桌上輕輕敲擊著,“而且,太后篤信佛教,心性仁慈。若讓她知道蘇家的冤屈,她定會為之動容。有太后施壓,圣上便不能再和稀泥。”

計劃的核心,便是如何將證據“合情合理”地送到最關鍵的人手中,并引發(fā)最大的震動。

他們定下了三步走的策略。

第一步,造勢。

沈鳶利用父親當年留下的人脈,聯系上了一些如今雖不得志,但仍有風骨的落魄文人。他沒有透露全部真相,只是將顧秉謙貪墨的部分證據,匿名“泄露”了出去。一時間,京城的茶館酒肆里,開始流傳起關于“碩鼠”的歌謠。歌謠編得極為巧妙,不指名道姓,卻處處影射宰相府的奢靡與朝廷賑災款的離奇失蹤。

這股風,很快吹進了御史臺。幾位年輕的御史言官,本就對顧秉謙的專權心懷不滿,得了這些“彈藥”,立刻聞風而動,開始暗中調查。

第二步,遞信。

沈知言親自執(zhí)筆,用一種截然不同的筆跡,寫了一封匿名的陳情書。信中并未詳述冤情,只是用極其悲切的筆觸,描繪了一個被權貴強占妻子、家破人亡的讀書人的悲慘遭遇,并隱晦地指出,此案的苦主,將在太后壽宴之日,于寒山寺為亡妻(世人皆以為蘇晚卿已死)祈福,屆時將有沉冤得雪之機。

這封信,通過陳十三的渠道,被悄無聲息地放在了當今太后最信賴的內侍太監(jiān)的必經之路上。以太后的心善,看到此信,定會派人一探究竟。

第三步,也是最兇險的一步——入局。

沈鳶必須親自入局,成為引爆一切的導火索。他要在壽宴當天,以“苦主之子”的身份,出現在寒山寺,并且,要恰到好處地“偶遇”奉太后之命前來的內侍。

“鳶兒,這一步,萬分兇險。”沈知言的臉色無比凝重,“顧秉謙的眼線必然會盯緊寒山寺。你一旦現身,就等于將自己暴露在了屠刀之下。陳十三會盡量幫你引開耳目,但終究……要靠你自己?!?/p>

“爹,您放心?!鄙蝤S的眼神堅定如鐵,“十五年的怨,十五年的苦,總要有一個了斷。孩兒不怕?!?/p>

他看著鏡中自己的臉,那張與蘇晚卿有七分相似的臉。過去,他厭惡這張臉,覺得它時時刻刻在提醒自己的屈辱身世。但現在,他知道,這張臉,將是他最有利的武器。

因為,當太后派來的人看到他這張臉時,便會立刻明白,那封陳情信中所指的“被強占的妻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一個被傳“貪慕虛榮”的女子,與一個“被權貴強占”的悲劇,這兩者之間的巨大反差,足以勾起任何人的好奇心與探究欲。

一切,都在朝著他們預想的方向發(fā)展。京城的暗流,已經開始涌動。而身處權力中心的顧秉謙,似乎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相國府的守衛(wèi),比往日更加森嚴了。

暴風雨,即將來臨。

09

太后壽宴之日,天光大好。整個上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之中,鑼鼓喧天,彩旗飄揚?;蕦m之內,歌舞升平,文武百官、宗室權貴齊聚一堂,為太后賀壽。

宰相顧秉謙一身紫袍金帶,滿面春風地坐在百官之首,接受著眾人的祝賀。他絲毫沒有察覺,一張針對他的天羅地網,已經悄然張開。

而在城西的寒山寺,卻是另一番景象。

今日的寒山寺,香火格外鼎盛。許多達官顯貴都派了家人前來,為太后祈福。沈鳶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衫,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的心,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攥著,每一次跳動都沉重無比。

按照計劃,他需在午時三刻,進入大雄寶殿,在最顯眼的位置跪拜祈福。屆時,陳十三會制造一場小小的混亂,引開顧秉謙安插在寺中的眼線。而太后派來的內侍,則會借機上前與他“偶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鳶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他能感覺到,暗處有數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他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目光低垂,狀似虔誠。

午時三刻,鐘聲響起。

沈鳶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大雄寶殿。他穿過擁擠的人群,徑直走到佛前,撩起衣袍,重重跪下。

就在他即將叩首的瞬間,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驚呼和騷動。

“走水了!后山柴房走水了!”

人群頓時大亂,香客們紛紛朝外涌去,幾名原本盯梢沈鳶的精壯漢子對視一眼,也急忙奔向后山查看。他們是顧秉謙的家丁,職責所在,不敢怠慢。

機會來了!

沈鳶心中一凜,卻依舊保持著跪拜的姿勢,仿佛對外面的混亂充耳不聞。

一個身穿灰色總管太監(jiān)服飾,面容白凈的中年太監(jiān),在兩名小太監(jiān)的簇擁下,逆著人流走了進來。他沒有理會騷亂,目光徑直鎖定了跪在佛前的沈鳶。

他緩步走到沈鳶身邊,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沈知言之子?”

沈鳶身體一震,緩緩抬起頭。

當那名總管太監(jiān)看清沈鳶的臉時,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眼中還是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愕。太像了!這張臉,簡直就是年輕時的蘇夫人的翻版!

“公公是……”沈鳶故作不解。

“咱家奉太后懿旨,前來為太后祈福。”總管太監(jiān)壓低聲音,飛快地說道,“方才在殿外拾得一封信,似是與令尊有關。信中提及一樁沉冤,不知公子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戲肉來了。沈鳶心中默念,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悲憤與猶豫。他看了一眼殿外,低聲道:“家父有冤,然仇家勢大,小人……不敢妄言?!?/p>

這副欲言又止、滿懷恐懼的模樣,反而更讓總管太監(jiān)信了七八分。他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在沈鳶眼前一晃:“有太后在此,公子不必害怕。你且隨我來?!?/p>

沈鳶跟著總管太監(jiān),穿過混亂的人群,來到寺院一處僻靜的禪房。

與此同時,皇宮的壽宴之上,氣氛正值高潮。

蘇晚卿身著一襲華美的宮裝,安靜地坐在女眷席中。她的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十五年了,她等的,就是今天。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jiān)匆匆走到顧秉謙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顧秉謙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你說什么?寒山寺走水,人跟丟了?”他的聲音陰冷無比。

“是……是。不過請相爺放心,小的們已經封鎖了各個出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顧秉謙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隱隱覺得,今天的事情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詭異。他猛地轉頭,看向蘇晚卿。

蘇晚卿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溫順與平靜,而是帶著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決絕與冰冷。

顧秉謙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他的全身。他正要起身離席,親自去處理,卻見殿門外,太后身邊最得寵的李總管,正領著一個青衫少年,快步走了進來。

當顧秉謙看清那少年的臉時,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10

大殿之內,絲竹之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跟在李總管身后的青衫少年身上。

少年面容清秀,眉宇間卻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郁。而最讓眾人震驚的,是他那張臉——竟與當朝宰相顧秉謙的愛妾,蘇晚卿,有七八分相似。

顧秉謙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死死地盯著沈鳶,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是怎么進來的?

“皇祖母,孫兒為您尋來了一位特殊的‘賀禮’。”李總管走到太后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端坐于上首的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落在了沈鳶身上。當她看清沈鳶的容貌時,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也閃過一絲訝異。她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顧秉謙,又看了一眼女眷席中那個始終平靜的蘇晚卿,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哦?是何賀禮,竟讓你如此鄭重?”太后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回太后,”李總管轉身,指著沈鳶,朗聲道,“這位公子,乃是十五年前,京中有名的才子,沈知言之獨子,沈鳶。他今日前來,并非賀壽,而是……鳴冤!”

“鳴冤”二字一出,滿座嘩然。

在太后壽宴上鳴冤,這是何等的大膽!又是何等的冤屈,才逼得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帝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看了一眼顧秉謙,冷冷道:“李總管,休得胡言!今日是母后大喜之日,豈是鳴冤之所!”

“圣上息怒!”沈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從懷中掏出一疊文書,高高舉過頭頂,聲音悲憤而洪亮,“草民并非有意驚擾圣駕與太后,實乃冤情滔天,仇家勢大,若非今日,草民永無得見天日之時!”

“大膽刁民,竟敢在此胡言亂語,來人,給朕拖下去!”皇帝怒喝道。

“慢著!”太后忽然開口,制止了上前的侍衛(wèi)。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皇帝,掃過顧秉謙,最后落在沈鳶身上,“哀家今日倒要聽聽,是何等滔天的冤屈,能讓你冒著欺君之罪,也要闖到這里來。”

得了太后的允準,沈鳶心頭大定。他重重一叩首,朗聲道:“草民狀告!當朝宰相顧秉謙,十五年前,為強占草民母親蘇氏,不惜偽造通敵文書,構陷我外祖父蘇家滿門,逼死外祖父,更逼迫我母親拋夫棄子,含冤受辱十五年!此乃證物!”

說著,他將那封偽造的信件呈上。

此言一出,無異于平地驚雷!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顧秉謙渾身劇震,猛地起身,指著沈鳶厲聲喝道:“一派胡言!你這黃口小兒,竟敢血口噴人,污蔑當朝宰相!圣上,此子妖言惑眾,意圖動搖國本,其心可誅啊!”

“是不是污蔑,看了便知!”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女眷席中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蘇晚卿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她摘下頭上華麗的珠翠,脫下身上錦繡的宮裝,露出了里面一身早已準備好的,素白孝衣。

她走到沈鳶身邊,與他并肩跪下,然后從袖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賬冊,和一個小小的包裹。

“圣上,太后。”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這是顧秉謙十五年來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草菅人命的全部罪證!至于他當年是如何威逼利誘,讓我蘇家家破人亡,我外祖父的斷筆,與我這十五年的茍活,便是鐵證!”

她將那支斷裂的狼毫筆,放在了賬冊之上。

人證!物證!動機!俱在!

顧秉謙徹底癱軟了下去,面如金紙。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皇帝的臉色鐵青,他看著堆積如山的罪證,看著跪在地上那對容貌相似的母子,再看著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宰相,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被騙了,被騙了整整十五年!

“顧秉謙!”皇帝的怒吼聲,響徹大殿,“你……你好大的膽子!”

真相大白于天下。顧秉謙被當場拿下,打入天牢。其黨羽也被連夜清算,朝堂為之一清。

沉冤得雪,蘇家與沈家的名譽得以恢復。沈知言的“病”也“好”了,他拒絕了朝廷的封賞,選擇在京郊開辦了一家書院,教書育人。

而蘇晚卿,在洗刷冤屈之后,并未選擇與沈知言復合并接受誥命夫人的封賞。她向圣上請旨,自請削發(fā),帶發(fā)修行于皇家寺廟“靜云庵”。

對她而言,那座華麗的相國府是牢籠,而這世俗的紅塵,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枷鎖。十五年的地獄歸來,她早已心如止水。

初春,靜云庵的桃花開了。

沈鳶身著狀元紅袍,來到了庵堂門外。他沒有進去,只是在門外,隔著院墻,靜靜地站著。

庵堂內,傳來陣陣誦經之聲,其中一道聲音,清冷而安詳。

沈鳶知道,那是他母親的聲音。

他沒有打擾她。他只是對著庵堂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陽光正好,微風和煦。他轉身離去,前路漫漫,卻是他用十五年的等待與抗爭,換來的海闊天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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