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拉脫維亞冒險奇幻動畫電影《貓貓的奇幻漂流（Flow）》（以下簡稱《貓貓》）獲得了第97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長片獎。

這部用免費軟件 Blender 制作出的無對白動畫，毫無疑問是今年被涂滿“正確”和無聊傾向的獎項中的一股清流。

影片劇情如其超直白的中文譯名，講述的正是一只貓的一段旅行。

但今天我并不打算圍繞這只貓跟大家嘮上太多，因為本文的主角其實另有其貓。

就在幾天前，這兩只貓的旅程以一種非常奇妙的方式產生了交集。

它們“碰頭”的地點，正是《貓貓》導演 Gints Zilbalodis 的一則 X 推文。

推文附上了一段視頻，內容是《貓貓》的主角無限旋轉并發(fā)出“oiiai”的怪叫。

互聯(lián)網(wǎng)沖浪高手肯定已經(jīng)認出來了，這個怪異的視頻改編自一個在國內傳播甚廣的迷因，其被網(wǎng)友稱為——

“oiiai貓”。

素材本身怪異、魔性、洗腦，如你所見，它沒有任何意義，也如你所知，它近兩年在社交媒體上變得非常流行。

老實說，我曾經(jīng)一口咬定“oiiai貓”就是近幾年最無聊的爛梗之一，不過這個想法在我搜集資料的過程中有了明確的變化。

事實上，到 Gints 導演發(fā)出這條推文為止，“oiiai貓”已經(jīng)在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洪流里漂流了足夠久的時間，甚至比《貓貓》的制作周期（5年半）還要久。

而她的這趟旅程，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互聯(lián)網(wǎng)貓貓奇幻故事。

出于一點私心，我想把這個故事講得盡可能事無巨細。

夢開始的地方

讓我們先從故事的主角講起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

2019年10月，這只名叫埃塞爾（Ethel）的小貓的美照，首次出現(xiàn)在了一個名為“Cats On Catnip Group” 的 Facebook 群組當中。

擁有四條小短腿的埃塞爾，顯然并沒有意識到將要發(fā)生些什么，她像在美夢半途中被驚醒一般，用呆滯迷茫的目光凝視著屏幕前的每個網(wǎng)友。

根據(jù)其主人的回憶，這張照片很快獲得了超過10000個點贊和評論，于是主人順勢附上了埃塞爾的 Instagram 頁面，希望為她獲得更高的關注度。

不料發(fā)布社交媒體外鏈實則違反了Facebook的社區(qū)規(guī)則，于是這則帖子、這張照片當即就被管理員刪除了。

埃塞爾的初次亮相，只維持了一天時間。

但這一天、這一次在Facebook頁面的亮相，成為了埃塞爾賽博奇幻旅程的起點。

一年后，埃塞爾的照片突然出現(xiàn)在了一張寫著西班牙語的梗圖之上。

帖子的內容大致是在諷刺網(wǎng)飛的會員服務：

“當你開啟Netflix免費月時，它卻要你綁定信用卡”。

梗圖上的文字則可被翻譯為“我以為它是免費的”。

沒人知道埃塞爾的美照是通過什么渠道漂洋過海來到拉美區(qū)的，whatever，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以梗圖新星的身份“被迫出道”了。

我醒在了狀況外！

埃塞爾的奇幻旅程開始于英語語言區(qū)，其最重要的轉折點同樣也發(fā)生在受眾更廣泛的英語語言區(qū)。

自2019年第一次亮相、2020年第一次被做成梗圖后，埃塞爾在茫茫互聯(lián)網(wǎng)中毫無目的地漂流了足足2年的時間。

這段時間足夠讓人遺忘所有曾經(jīng)被炒得熱火朝天的熱搜話題，也足以讓所有見過她的人丟失其出現(xiàn)過的哪怕一點蛛絲馬跡。

直到2022年6月，她再次一臉懵逼地站在了一位貓 meme 博主的 ins 頁面上！

這一次，她已經(jīng)為即將到來的奇幻旅程做好了準備。

“我醒了→我身上指定有點問題→我醒了→我身上指定有點問題→我醒了→我身上指定有點問題→……”

這幾行在埃塞爾美照周邊出現(xiàn)的無限輪回文字演出，給這趟旅程加滿了燃料。

在動蕩的2022年里，埃塞爾一臉懵逼的穩(wěn)定狀態(tài)擊中了無數(shù)網(wǎng)友，以上圖為模板的梗圖也迅速多了起來。

“我醒了→美國出問題了”

“我醒了→我戴上了我的酷炫牛仔帽”

“我醒了→又一場心理斗爭開始了”

在延續(xù)近半年的瘋狂創(chuàng)作和傳播中，狀況外的埃塞爾已經(jīng)成為了“重復且懵逼日?！钡拇匀?，也擁有了越來越多行走梗圖宇宙必備的時裝皮膚。

“我們埃塞爾是真的火了，連馬斯克都用上同款梗圖了！”

但是，當一個有名的中老年男性玩起了某個網(wǎng)絡梗，你便也該知道與這個梗有關的狂歡已經(jīng)來到尾聲。

半年時間對于一個網(wǎng)絡梗來說已經(jīng)足夠長壽，埃塞爾的美照本該被網(wǎng)友用之即棄，這段旅程也大概率會就此走向終點。

但是、でも、しかし——

（一陣勁爆的電吉他響起）

一只旋轉的貓咪伙伴的加入，徹底逆轉了這一定局。

加入光榮的旋轉吧！

讓我們先交代一下新伙伴出現(xiàn)的歷史背景：

從2019年往后數(shù)的這幾年里，每一年都會有人說著“明年不可能更差了”，然后在新的一年里希望落空。

一系列眾所周知的國際級別魔幻事件，在近幾年接連發(fā)生，人們對世界底線的想象被一再拉低。

梗的世界里，自然也對這種局面有所反映。

《美國精神病人》主角 Patrick Bateman 的狂躁式迷因，疑似卷土重來；

主基調虛無的 Doomer 文學從外網(wǎng)傳到內網(wǎng)；

各種各樣的發(fā)癲文字與抽象行為風靡于青年群體，人們張口閉口就是“精神狀態(tài)”；

互聯(lián)網(wǎng)戾氣似乎也在這期間達到了某個閾值，再往后便只有無限地膨脹……

虛無、憤怒的情緒在 meme 界埋下了不安的種子，但與此同時，還有另一股更顯禪意的力量崛起了。

在2022年的任意社交媒體上，你都有機會隨機刷出一個像下圖這樣的旋轉物體。

從薯片到土豆到香蕉到只因……無數(shù)人選擇了在某一個時刻點開一個主題為旋轉的視頻，聽著洗腦的BGM進入沉思。

它們什么也沒有試圖改變，它們什么也沒有改變。

它們，只是，旋轉。

在窗外世界一片混亂之時，人們似乎也都對這徹底無意義的旋轉本身上了頭。B站、油管上，大量無限旋轉的視頻都獲得了驚人的播放量。

如果這種旋轉真的表達了什么，那么結合當時的大環(huán)境，它所表達的很可能就是：我在狀況外，我可以躲在狀況外。

于是越來越多物體、生物加入了這場旋轉，其中就包括了埃塞爾的貓貓朋友“麥斯威爾（Maxwell the Cat）”。

麥斯威爾的初登場要比埃塞爾還要早個2年，早在2017年，它的美照就已經(jīng)在 Imgur 上流傳。

直到2022年，它的形象才被做成了3D模型，輾轉于 Steam 創(chuàng)意工坊和推特——然后，開始，旋轉。

“貓+熱門meme=超級貓meme”——這是一條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驗證的熱梗公式。在麥斯威爾的旋轉meme走紅之后，更多的貓貓也加入了這場旋轉。

旋轉貓貓的鼎盛傳播期與“我醒了”梗圖的傳播衰退期幾乎重疊，催生了一場有趣的化學反應。

那么你猜：現(xiàn)在誰該回來了？

這就是我們熱血沸騰的組合技！

終于，我們的主角埃塞爾在經(jīng)歷了一整季的隱身后，又回到了我們的視野之中！

將它帶回舞臺的第一位功臣，很可能是一位網(wǎng)名為“Thicccat69”的 TikTok 博主。

自2022年9月開始，他就開始用埃塞爾的形象制作低保真洗腦短視頻。內容沒啥值得說的，基本就是貓貓埃塞爾的廉價故事小短片配上洗腦的音效。

故事的又一次轉折發(fā)生在2023年3月，在這位博主制作的一則視頻當中，埃塞爾，開始了，旋轉。

一只狀況外的貓，加入了狀況外的旋轉大軍，一場狀況外的流行即將開啟。

當然，加入光榮的旋轉大軍，只是埃塞爾封神之路的第一步。

使她成為現(xiàn)象級網(wǎng)紅“oiiai貓”的要素，還絕對少不了那段魔音繞耳的洗腦音效——

? oiiaioooooiai ?

根據(jù) knowyourmeme.com 的查證，這段音效最初應出自2021年10月初一位土耳其 TikToker 發(fā)布的與朋友間的語音聊天錄屏，內容是模仿音游《Friday night funkin》的判定音。

同年，這段魔性音頻開始在 TikTok 土耳其區(qū)走紅，以之為素材的對口型短視頻迅速火了起來，也開始有世界各地的音樂人根據(jù)這一人聲素材，制作出了五花八門的混音作品。

所以說直接點，這就是一首“土耳其抖音神曲”。

而歷經(jīng)一次次傳播和二創(chuàng)，它已經(jīng)完全有理由被全球任何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沖浪高手聽到并加入自己的素材庫。

事情發(fā)展至此，埃塞爾變身為“oiiai貓”所需的要素已經(jīng)全部齊全，只差一位頂尖的裁縫將這一切縫合，并推上最后的舞臺了。

這天正是2023年4月12日，這個舞臺名叫 Bilibili 彈幕網(wǎng)，而這位裁縫是B站Up主“黑瘦的魚頭”。

復制并在B站搜索可見原視頻：

BV1zN411w7EG

在此之前，我認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在埃塞爾賽博旅程的任何一個階段，預測到她最終會在B站成為完全體。

但事情就是這么發(fā)生了，Up主“黑瘦的魚頭”將旋轉的埃塞爾放到了屏幕中央，加入不斷變奏加速的“土耳其抖音神曲”，三個狀況外的迷因相遇——風靡全球的“oiiai貓”成了！

點開該則視頻，你會馬上感受到一種沖擊，你在此之前的所思所想將被徹底清空，腦海里只剩下：oiiaioooooiai、密集的鼓點、瘋狂旋轉、懵逼的小貓。

埃塞爾的賽博奇幻旅程，就此被按下了加速鍵。

她在B站火速沖上了熱播榜，殺進油管怒砍數(shù)千萬播放，也在 TikTok 光速傳播，洗腦全世界網(wǎng)民。

之后的一年多時間里，她除了是每個人揮之不去的洗腦萬惡之源，還成了一個不可缺少的惡搞素材，每有新的熱門歌曲發(fā)布，都能成為她再度走紅的理由。

oiiai貓版《APT》

大概靜音大家也能跟唱出來

她走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每個角落，去過DJ打碟打到震天響的夜店，還去過各種各樣的城市廣場大屏幕，就連紐約時代廣場也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

此時的 oiiai 貓，毫無疑問已經(jīng)成了近幾年全世界最有影響力的 meme 之一，而埃塞爾的賽博旅程當然也還沒有結束……

oiiai游戲

但我所知的大概就到此為止了。至此，關于埃塞爾賽博“替身”的奇幻故事，我已經(jīng)快講完了。

它或許有點像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寓言，告訴我們網(wǎng)絡世界就是這么不由分說，所有你不小心發(fā)出來的東西都可能在日后的某一天成為眾人追捧的對象。

可這并非我寫下這個故事的本意。

在我進行并不重要的自我表達之前，不妨先歇一歇，讓我們回到她的“本體”，稍微了解一下埃塞爾其貓。

oiiai貓：起源

在埃塞爾主人創(chuàng)建的 instagram 賬號里，你幾乎可以了解到你想知道的關于埃塞爾的一切。

需要寫在前頭的是：主人并不在意人們傳播和制作與埃塞爾相關的 meme。

關于埃塞爾的梗圖，多數(shù)人唯一需要了解的是：她的眼神為何如此迷茫，如此與眾不同？

答案多少有些地獄：埃塞爾患有先天退行性眼疾，如今已經(jīng)是完全看不見的狀態(tài)。

幸運的是，現(xiàn)在全世界都看見了她。

埃塞爾近況

目前，埃塞爾已經(jīng)是一只年齡超過10歲的老貓了，已經(jīng)到了無法完成高速旋轉的年紀。她理解不了 TikTok 上的年輕人，也并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火成現(xiàn)在這樣。

低速旋轉還是能輕易辦到

但這一切對貓貓來說并不重要，網(wǎng)絡上的奇幻旅程和她并沒有多少關系。她有一個愛她的主人，能在溫馨的小屋里、網(wǎng)友的關心下安享晚年，貓這輩子也算值了。

這只處在狀況外的貓貓和她的“作品”，咱還是得分開看。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與其操心貓貓的私生活，不如多看看貓貓的新作。

而 oiiai 貓與《貓貓》導演合作的“新作“，她與那只在電影里經(jīng)歷過奇幻漂流的黑貓的相遇，就構成了我想要記錄下這整段故事的最初動機。

狗尾續(xù)貂的續(xù)集：雙貓奇境

3月10日，北京百老匯的《貓貓》放映交流中，一名中國網(wǎng)友向影片導演提出了模仿 oiiai 貓的小要求。

圖源：微博

次日，導演回應了這一無厘頭的請求，將《貓貓》版的 oiiai 貓上傳到了社交媒體。

在文章的早期構思中，這起事件被我非常強硬主觀地定義為：兩只貓的跨次元邂逅。

之后的幾個小時里，我絞盡腦汁想找出二者之間的關聯(lián)之處。比如遇見了多少個伙伴、經(jīng)歷了多少次波折等等。

但最后我只得出了一個結論：純粹，才是二者最重要的共通之處。

一邊是一群人用著免費軟件，不惜時間精力，制作出一部沒有過多隱喻、不帶觀點、純純好看的電影。

另一邊是一個沒有意義的梗，未經(jīng)任何營銷，未摻雜任何情緒，純靠互聯(lián)網(wǎng)自發(fā)演化，網(wǎng)友一棒接一棒，將之推向“神壇”。

撰寫這篇文章期間，我還在同步玩著雙人合作游戲《雙影奇境》。

當我對著屏幕放下手柄換上鍵盤的時候，我想這三者確實相遇。

它們都讓我在觀點四處飛舞、人均混亂動機的焦慮思緒中長舒了一口氣，讓我確定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如此相信：

游戲只是游戲，制作的目的可以只是好玩而已。

電影只是電影，創(chuàng)作的追求可以只是好看而已。

梗只是梗，人們愿意傳播它可以只是因為有趣。

注：本文故事改編自knowyourmeme對oiiai貓的溯源文章（https://knowyourmeme.com/editorials/guides/what-is-the-origin-of-the-spinning-oiiai-cat-on-tiktok-oo-ee-a-e-a-cat-remix-memes-explained），并進行了一定數(shù)量的細節(jié)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