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4月25日，陜北的春風卷著黃土掠過延安城門。周恩來踩著卡車踏板，最后望了一眼寶塔山的剪影——他懷里揣著的《國共合作具體方案》墨跡未干，卻沒料到，嶗山的陰影正等著吞噬這支小小的車隊。
本該三車同行的護衛(wèi)隊，因國民黨聯(lián)絡官一句“談判細節(jié)需精簡隨行”，最終只剩一輛卡車出發(fā)。22名警衛(wèi)戰(zhàn)士擠在車廂兩側(cè)，年輕的戰(zhàn)士小李把漢陽造步槍擦了又擦，槍托撞在車幫上的悶響，成了此行唯一的伴奏。沒人知道，這趟路的終點不是南京，而是鬼門關。
車過甘泉縣嶗山北麓的“閻王砭”，山風突然變了味。一股濃烈的硝煙混著羊糞味撲進車窗時，副官陳友才猛地從文件堆里抬頭：“不好！”他的喊聲剛落，密集的槍聲就把卡車砸得直晃。司機猛打方向盤，右輪卻“哐當”陷進土匪挖的陷阱里，卡車像被釘死的獵物，暴露在峭壁下的火力網(wǎng)中。
“快下車！分散！”周恩來的命令斬釘截鐵。但陳友才的動作更快——他一把抓過周恩來的禮帽扣在自己頭上，又扯開身上的中山裝露出里面的白襯衫，故意站在車廂踏板上大喊：“同志們跟我來！”土匪的子彈立刻追著他打，血花在他胸前爆開時，他還在沖周恩來的方向使眼色。
這個15歲就跟著賀龍鬧革命的湖北漢子，此刻像棵不倒的青松。當戰(zhàn)士們拖著周恩來往密林里鉆時，他的左腿已經(jīng)被打穿，卻仍用駁殼槍支撐著身體，直到最后一口氣咽下。那群土匪沖上來，從他口袋里翻出那張燙金的“周恩來”名片，竟發(fā)了瘋似的在他遺體上連刺20余刀——他們到死都以為，自己宰了“共產(chǎn)黨的大頭目”。
周恩來和張云逸鉆進樹林時，天已經(jīng)擦黑。警衛(wèi)小王在崖壁上摳出一串腳印，用綁腿結(jié)成繩梯，才把幾人拽上絕路。山坳里的窯洞透出昏黃燈火，周恩來卻按住了想敲門的戰(zhàn)士：“別嚇到老鄉(xiāng)?！敝钡接鲆妭€放羊的老漢，他才蹲下身，用帶著陜北口音的話問：“老哥，延安城咋走？”
這場襲擊像塊巨石，投進了邊區(qū)的平靜水面。起初傳聞四起：有人說是日本特務搞滲透，有人猜是張國燾余孽報復，甚至有人懷疑是當?shù)氐刂魑溲b。保安處的偵查員老謝帶著人在山神廟蹲了五天五夜，終于在一個煙館里堵到了“眼線”馮瘸子。
這個靠給土匪送情報換鴉片的貨郎，哆哆嗦嗦地交代：他在延安停車場盯了周總理的車整整七天，把“戴禮帽、穿西服”的特征畫成圖，賣給了土匪頭子李青伍。而這個李青伍，原是陜北“土皇帝”井岳秀的手下，被紅軍收編后嫌紀律太嚴跑了，就想靠“干票大的”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手下的土匪，連周恩來是誰都不知道。
不到半月，李青伍的匪窩就被端了。當陳友才的遺物送到周恩來面前時，這位慣經(jīng)風浪的革命家紅了眼眶。多年后他對身邊人說，嶗山遇險是他“這輩子離死神最近的一次”——11名警衛(wèi)全部犧牲，活下來的四人里，他是唯一的領導人。
1973年，周恩來最后一次回延安，特意問起陳友才的墓。聽說墓冢早已被戰(zhàn)火夷平，他沉默了很久，只留下一句“他們是無名的英雄”。這些年輕的生命，像嶗山的山丹丹花，在最貧瘠的土壤里綻放，又在黎明前凋零。
如今再看這場伏擊，更讓人唏噓的是歷史的吊詭。在國共合作的曙光里，仍有舊時代的渣滓試圖用暴力撕裂希望。而陳友才們的犧牲，恰如一面鏡子，照出了革命隊伍里那種“為信仰可以燃盡生命”的純粹。他們或許沒能等到紅旗插遍全國的那天，卻用血肉在黑暗里，為后來者照亮了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