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 年春天，南京兩江總督府里，一群身著官服的人捧著明黃色圣旨而來，要冊封總督陶澍的夫人春蘭為一品誥命夫人。

彼時春蘭正系著粗布圍裙，手里還拿著沒縫完的布鞋，聽聞消息趕緊擦手接旨。周圍人盯著她的粗布衣裳小聲嘀咕，她卻沒放在心上，接過圣旨時，思緒飄回了三十多年前。

那時候她還是湖南安化黃家的丫鬟，大家都叫她丫頭。黃家是當(dāng)?shù)馗粦?，黃老爺早年看中鄰居家的窮書生陶澍，覺得他是塊讀書的好料，將來或許能當(dāng)官，便和陶家定了親，想把女兒黃秀英嫁過去。

可陶澍接連兩次考舉人均落榜，黃老爺立馬變了卦，跟家人抱怨：“我當(dāng)初真是瞎了眼，怎能把女兒嫁給這么沒出息的窮書生？嫁過去不得喝西北風(fēng)？” 黃秀英也哭著說死都不嫁。

這話被在門外擦桌子的春蘭聽見了。當(dāng)時她才十六歲，在黃家待了好幾年，黃老爺平時待她不算差。沒過幾天，黃老爺找到春蘭，支支吾吾提出讓她替嫁。春蘭起初猶豫，自己一個丫鬟哪敢替小姐嫁人？但看著黃老爺急得團團轉(zhuǎn)，又想到自己無依無靠，最終還是點頭：“老爺養(yǎng)我這么久，我就替小姐走這一遭?！?/p>

結(jié)婚那天格外寒酸，黃家只派了兩個老媽子，抬著一頂舊花轎送春蘭去陶家。陶家人見新娘子腳沒纏過、手上有老繭，雖覺不對勁，可大喜日子也沒多說。

洞房夜，陶澍掀開紅蓋頭，見不是印象中的黃小姐，心里犯起嘀咕。春蘭知道瞞不住，跪在地上把替嫁的事全盤托出。她以為陶澍會發(fā)火，沒想到陶澍只是扶起她，輕聲說：“你既然嫁過來，就是我的妻子，我定會好好待你。”

婚后日子過得清貧，陶澍整日在家讀書，春蘭天不亮就起床，包攬了掃地、挑水、做飯等所有家務(wù)。冬天陶澍手上長凍瘡，春蘭就用做飯省下的油熬藥膏給他泡手；夏天天熱，提前煮好涼茶供陶澍解暑。

有一年陶澍要去北京趕考，連路費都湊不齊。春蘭連夜縫了六雙鞋、四件冬衣，拿到集市賣了十兩銀子塞給陶澍，只說：“路上小心?！?可這次陶澍又落榜了，回來時恰逢安化鬧饑荒，米價飛漲，家里快揭不開鍋，地主還上門催租。春蘭看著愁眉苦臉的陶澍，拿出自己唯一的繡花手帕：“把這個當(dāng)了，換點米。” 陶澍用手帕換了米煮成粥，夫妻倆就著咸菜喝，心里卻暖暖的。

直到 1802 年，陶澍再次趕考，終于中了進士，被派去翰林院當(dāng)編修。夫妻倆收拾行李去北京，住在西長安街小巷的破屋里，下雨時屋頂還漏雨。但春蘭毫無怨言，把小屋收拾得干干凈凈，每天為陶澍做飯洗衣，讓他能安心任職。

陶澍在官場以正直聞名。1809 年，朝廷有 “捐納進階” 制度，即花錢能買官，陶澍覺得這制度坑害百姓，便獨自寫奏折反對，言辭犀利。當(dāng)時不少官員怕得罪人，唯有陶澍敢說真話。有時陶澍因官場事心煩，回家跟春蘭念叨，春蘭雖聽不懂官場門道，卻會溫壺酒靜靜傾聽，之后勸道：“你做得對，別往心里去?！?/p>

后來陶澍官越做越大，最終當(dāng)上兩江總督，管轄江蘇、江西、安徽三省。他到任僅三天，就撤掉運河上三十六個稅卡，僅此一項每年就為百姓省一百六十萬兩銀子。他還整頓漕運、開辦鐵廠、查辦貪官，江南百姓十分感激，送他一塊寫有 “不避權(quán)貴，敢言直行” 的匾額。

春蘭雖成了大官夫人，生活好了卻依舊樸素。衣服自己縫，飲食簡單，家里上百個仆人，從沒見她發(fā)過脾氣。有時三品以下官員的夫人想來拜訪，都被她婉拒，說自己就是普通婦人，沒必要搞虛的。有人背后議論她是丫鬟出身，陶澍聽見了就說：“她是我明媒正娶的黃家夫人，別瞎議論?！?/p>

而真正的黃小姐黃秀英，日子過得凄慘。當(dāng)年黃老爺讓春蘭替嫁后，把黃秀英嫁給了當(dāng)?shù)佧}商吳家的公子。起初吳家有錢，黃秀英過了幾天好日子，可沒多久吳公子就暴露本性，整日喝酒賭博，對她也不好。后來吳家因私運鹽被查，吳公子被關(guān)進大牢后死去。二十歲的黃秀英成了寡婦，帶著孩子，家產(chǎn)還被吳家族人搶走，只能搬到小巷破屋居住，冬天窗戶漏風(fēng)，夏天屋內(nèi)積水。她不敢回黃家，黃家也早已把她當(dāng)外人。

有一年陶澍回老家，聽說黃秀英的遭遇，派人送了五十兩銀子給她?？牲S秀英沒收，說：“我不配要這筆錢?！?沒過多久，就有人說黃秀英家的銀子被偷了，第二天一早，鄰居發(fā)現(xiàn)她投井自盡。還有人說，黃秀英后來見過春蘭，見春蘭穿著誥命夫人的衣服，便罵春蘭毀了她的一生，春蘭沒反駁，只是嘆氣，回家后還為黃秀英燒了一晚上紙。

1839 年，陶澍在兩江總督任上病逝，享年六十二歲。春蘭為他守孝三年，這三年里沒穿新衣服、沒戴首飾。后來《清史稿》記載陶澍功績，稱他 “廉明謹正、恪守家風(fēng)”，卻沒提春蘭的名字。但在陶家族譜里，春蘭的名字寫得很清楚：“黃氏，配陶公。”

陶家子孫提起春蘭，都說：“祖母雖出身不好，但做人做事沒得挑?！?其實春蘭從沒覺得自己是一品夫人，常跟家人說，自己就是當(dāng)年黃家的丫頭，后來嫁給陶澍，不過是守著丈夫好好過日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