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錫強

1930年底，嚴濟慈第二次留學法國歸來，即將就任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長。在北平東興樓飯莊的一次宴會上，他遇見剛由美國經(jīng)巴黎回國的胡適。談起巴黎，胡適感慨地說：“巴黎為燈紅酒綠之地，哪里能讀書？”在座的嚴濟慈馬上嚴肅地說：“你的話不錯，但我要補充一句。也只有在巴黎能讀書的人，才是真正能讀書的人?！焙m一聽立即站起來，雙手作揖，表示無限欽佩。（張滬：《嚴濟慈》，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第55頁）

嚴濟慈為什么說“也只有在巴黎能讀書的人，才是真正能讀書的人”呢？因為孟子說得好：“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句話的意思是：增長學問的途徑不是別的，就是找回自己放縱散漫的心。心因何會放縱散漫？無非是抵擋不住物欲的誘惑。所以，孔子曾說過：“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論語·里仁》；意思是說，讀書人有志于真理，卻以吃得不好穿得不好（生活不如人）為羞恥，這種人是不值得跟他談?wù)摰模┑叭酥Ｇ?，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保ㄋ抉R光《訓(xùn)儉示康》）嚴濟慈在巴黎、上海和南京這樣燈紅酒綠之地風光地生活過，卻能在巴黎和北平的研究所里潛心研究，其治學為人之道行何等深厚！嚴濟慈終身推重宋濂的《送東陽馬生序》，固然因為它曾經(jīng)贊頌東陽馬生君則“用心于學甚勞”，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在精神上和宋濂的曠世共鳴：同學皆紈绔膏粱，“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后兩句話的意思是：因為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有值得我自以為快樂的事情，所以不去計較我的吃穿都不如別人！

東陽普通農(nóng)民家庭出身的嚴濟慈先生能夠成為聞名中外的“科學泰斗”和“教育宗師”，顯然與他是“真正能讀書的人”有著同構(gòu)關(guān)系——而這，更有他1927年6月獲得法國國家科學博士學位后的兩次重大選擇為證。

他第一次留學法國回國后在上海大同大學、中國公學、暨南大學和南京第四中山大學擔任物理學或數(shù)學的教授，深受學生歡迎。嚴濟慈晚年擔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時曾經(jīng)自述：“當時我很有地位，工資也高，每月880大洋，是我一輩子工資最多的時候。但我只教了一年書，從1927年10月到1928年10月，還清了第一次留法時欠的債，1928年年底又到法國深造了?！睘槭裁茨?？1929年1月臨行前，嚴濟慈在各校為他舉行的歡送會上坦陳了他的宏愿：“此去希望能更充實自己，負起開展我國科學事業(yè)的大任。我這次出國是代替我的兒子出去，要使科學研究在中國生根，到我的兒子這一輩，中國科學水平提高了，他們用不著出國！”嚴濟慈在巴黎大學實驗室和法國科學院大電磁實驗室做了兩年研究工作，在科學研究上有了更大的發(fā)展，引起了國內(nèi)外的注意。

1930年底，嚴濟慈正在考慮回國的時候，兩位當代耆宿的來信使他頗費躊躇。一位是蔡元培先生，當時任南京中央研究院院長，邀他去協(xié)助工作；一位是李石曾先生，邀他去籌辦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兩位先生都是他一向敬佩的，兩個單位與他的專業(yè)也都一致。北平，他從未去過；南京和上海卻是他熟悉的地方，他曾在那里求學并任教，離老家也近。但是自從民國政府定都南京后，冠蓋滿京華，官場氣重于學術(shù)氣了。當時人稱“做官上南京，賺錢去上海，做學問應(yīng)在北平”。于是，嚴濟慈最終選擇出任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長，一年后又兼任鐳學研究所所長。雖然所內(nèi)經(jīng)費有限，但嚴濟慈卻要求所內(nèi)研究人員不兼差不兼課，并自己帶頭執(zhí)行，用他夫人的話說，是“他除了吃飯、拉屎、睡覺在家，星期天也在實驗室里”，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至抗戰(zhàn)爆發(fā)前一共發(fā)表了53篇論文，除兩篇在中國物理學報上發(fā)表，其余都在法國、英國、美國、德國的權(quán)威學術(shù)刊物上發(fā)表；另一方面，他還培養(yǎng)了一大批以后成為中國科學棟梁的人才，如錢三強、鐘盛標、錢臨照、陸學善、顧功敘、呂大元、楊承宗、余瑞璜、霍秉權(quán)等。

與和胡適的對話同一基調(diào)，嚴濟慈后來在一次會議上發(fā)表了“對科技工作不能分八小時內(nèi)、八小時外，阿基米德就是在澡盆里發(fā)現(xiàn)其定律”的著名講話；又發(fā)表了著名文章《談?wù)勛x書、教學和做科學研究》（原載《人民教育》雜志1980年第11期，應(yīng)《紅旗》編輯部之邀修改后又發(fā)表于該雜志1984年第1期，被《新華文摘》雜志1984年第2期全文轉(zhuǎn)載），其結(jié)尾更是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人要有所成就，必須專心致志，刻苦鉆研，甚至要有所犧牲。法國小說家莫泊桑說過：‘一個人以學術(shù)許身，便再沒有權(quán)力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法。’”

現(xiàn)在，教育界急功近利之風盛行，雖然家長普遍重視子女的教育，但相當多的人卻熱衷于加入學校大門前的送飯大軍和學校附近的租房陪讀現(xiàn)象里去——這其中，有的確實是因為孩子需要照顧，而家長也有能力照顧；但絕大多數(shù)卻是出于攀比或追風，孩子本來毋需照顧，家長卻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一切前來照顧……如何讓孩子成為“真正能讀書的人”，這已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重要課題，相信“嚴濟慈”這些資源寶庫值得廣大教師、家長和學生去挖掘！

【附錄】嚴濟慈先生簡介

嚴濟慈（1901.1.23—1996.11.2），字慕光，浙江東陽人。南京大學物理學院著名校友。中央研究院院士。著名物理學家、教育家，中國現(xiàn)代物理學研究開創(chuàng)人之一。

畢業(yè)于南京高等師范學校物理系（現(xiàn)為南京大學物理學院），法國國家科學博士，歷任國立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長兼鐳學研究所所長、中國科學院辦公廳主任、應(yīng)用物理所所長、東北分院院長、技術(shù)科學部主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中國科學技術(shù)大學校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科協(xié)副主席及名譽主席、九三學社中央副主席及名譽主席。

在壓電晶體學、光譜學、大氣物理學、應(yīng)用光學與光學儀器研制等方面取得重要成果。

作者簡介：許錫強，浙江省東陽市教師進修學校高級教師，專攻方向語文教育、寫作教學和文學評論，涉獵新聞學和歷史研究等相關(guān)人文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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