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屋，就看見兒子趴在課本上睡著了，半邊臉紅通通的，估計是剛從外頭兒狂奔回來。

他睡姿難看，嘴角流著口水，發(fā)絲上還粘著小草屑。桌上數(shù)學試卷攤開著，寫得亂七八糟，紅叉占了大半。我嘆口氣，這孩子讀書不行，偏偏又倔，整天跟我犟嘴說要考大學，可成績差成這樣，哪個學校會要他啊。

剛想叫醒他，卻看見他手邊放著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媽媽，這次我一定能行。"我心一軟，悄悄拿起那張數(shù)學卷子。六十分，比上次好了五分。我望著他睡得香甜的臉，突然記起他爹臨走時說過的話："孩子這輩子，就靠你了。"

可他爹走后，我除了每天忙著鋪子里的生意，哪有工夫管他學習？眼看高考就剩三個月，他到底該不該繼續(xù)讀下去？村里老王家的兒子早就去城里打工了，月入過萬，而我兒子，還在為那六十分掙扎……

"媽，我想去上大學。"

兒子醒來，揉著眼睛，語氣堅定得讓我心里一震。他這樣子，真像極了他爹年輕時的模樣——倔得像頭牛。

"就你這成績？"我沒好氣地把卷子甩在桌上，聲音卻不自覺地放輕了，"老師不是說了嗎，你這分數(shù)連個?？贫級騿?。"

窗外春雨淅淅瀝瀝，打在我們的小院子里，沖刷著才冒出頭的菜苗。雨聲中，兒子突然站起來，個子比我高出大半個頭了，聲音也變得低沉。

"我報了個課外輔導班，老師說我有希望。"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宣傳單，"這個老師很厲害，能提分。"

我接過宣傳單，眼前一黑——每月兩千元！這可是我賣豆腐的半個月收入?。?/p>

"發(fā)什么瘋！"我把單子揉成團，"村里老王家兒子現(xiàn)在城里月入上萬，你爹不在了，咱家哪有閑錢讓你這么糟蹋？"

兒子眼睛紅了，但沒吭聲。他走到墻角，從舊衣柜底下拖出個紙箱，里面全是空飲料瓶和廢紙。"我存了一千三，還差七百，我可以去工地搬磚，周末兩天就能賺到。"

我愣住了。這孩子什么時候攢的這些？又是什么時候去工地搬過磚？

"你爹當年就是沒讀過書，一輩子在工地上受罪，你現(xiàn)在倒好，書沒讀成，先去搬磚了？"我氣不打一處來。

"媽，我不是要去搬一輩子的磚，我就是想..."兒子聲音哽咽，"爸走之前跟我說過，讓我好好讀書，將來別像他一樣。"

我背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我眼里的淚。他爹走得突然，工地上一場意外，連個告別都沒留下。

那天兒子哭得昏過去，醒來就像變了個人，成績從班級倒數(shù)第三竄到了中游。

"我不想一輩子留在村里，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兒子聲音輕輕的，卻字字敲在我心上，"爸說過，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讀過大學，所以走不出這個村子。"

我回頭看他，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照在他倔強的臉上。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眉眼間那股子倔勁，不只是像他爹，也像我年輕時候——我當年不也是不顧家里反對，非要嫁給他爹嗎？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壓箱底的存折。這是我這些年賣豆腐攢下的血汗錢，原本想著給兒子娶媳婦用的。我悄悄在油燈下數(shù)了數(shù)，夠兒子讀完大學了，雖然之后可能連買豬肉的錢都要精打細算。

第二天一早，我把兩千塊錢放在了兒子的書桌上。他驚訝地抬頭看我，我故作嚴厲道："考不上大學，這錢就從你娶媳婦的錢里扣！"

兒子眼睛亮了起來，使勁點頭，然后埋頭繼續(xù)做題。陽光穿過窗戶，照在他認真的側臉上，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了他爹的影子，也看見了我們家的希望。

三個月后，高考成績出來了。兒子考了全村第一，分數(shù)超過重點線十幾分。那天，全村人都來祝賀，我笑得合不攏嘴，但心里明白，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孩子自己選擇了不一樣的角色——不再是那個"注定留在村里的孩子"，而是敢于追逐夢想的年輕人。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角色的權利，無論是做豆腐的村婦，搬磚的工人，還是大學生?？粗鴥鹤诱驹谠鹤永铮柟鉃⒃谒鈿怙L發(fā)的臉上，我知道，他會比我和他爹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