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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馬白日狂想

編輯|宋可馨

審核| 單敏敏 陳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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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的全拿走”——這句話是對巴基斯坦軍隊、文官政府、最高法院間權力博弈的真實寫照。

2025年11月通過的憲法第27修正案，就是兩方聯合對另一方的最新“瓜分”，更是一次權力大洗牌。

一、“拿來主義”

在巴基斯坦的歷史上，當權者偏好權力的“拿來主義”，憲法是合法化這種行為的工具。

1958年，軍事政變上臺的阿尤布汗，為了給總統身份合法化，頒布《基本民主令》。在全國選出8萬名“基本民主主義者”（Basic Democrat），由他們投出總統。

搞定幾千萬人不簡單，但控制這8萬個既得利益者（給他們特權、撥款）沒那么難。

阿尤布汗后來用這套制度贏了“國父”真納的妹妹法蒂瑪·真納，拿下新的總統任期。

1985年，另一位軍人總統齊亞哈克，把第八修正案寫入憲法，賦予總統解散議會權力【58-2（b）】，直接架空了1973年憲法中本應掌握實權的總理。

他還通過修正案中的豁免條款，把自己過去的軍事獨裁行為一次性“洗白”。

權力的“掠奪”并非穿軍裝者的專利。當文官政府在議會掌握了壓倒性多數時，他們也試圖把“想要的全拿走”。

1997年，納瓦茲謝里夫政府以“遏制教派暴力”和“加速審判”為由，通過《反恐怖主義法》（Anti-Terrorism Act, 1997），設立特別法庭（ATC）。實際上該法案賦予了警察和行政部門過度權力。

ATC名義上是打擊恐怖分子，但在巴基斯坦，“恐怖主義是個筐，什么都能往里裝”。國際法律家委員會（ICJ）多篇報告指出，有大量普通犯罪（如個人恩怨的謀殺、政治抗議），甚至連“偷電線”、“為了勒索贖金綁架”都被算作恐怖主義。

2023年5月，前總理伊姆蘭汗被逮捕消息傳出后，他的支持者沖入拉瓦爾品第陸軍總部（GHQ），砸了軍方標志。聯邦政府直接把這定性為“恐怖主義”，扔進ATC。

在ATC架構下，最高法院依然握有“最終解釋權”和“翻案權”，但ATC不可保釋的嚴苛機制和快速定罪的特性，成功達到了軟禁對手的目的。

2025年11月中旬通過的第27修正案，則直接改了規(guī)則。

新設立聯邦憲法法院（FCC），取代最高法院審理所有憲法性質的事務。最高法院僅保留民事和刑事案件的最終上訴權，且必須服從聯邦憲法法院的裁決。

“憲法案件”主要包括三類：

聯邦與省的糾紛（Federalism）：比如旁遮普省和聯邦政府吵架，或者信德省說聯邦政府搶了它的資源。這以前是最高法院管，現在歸FCC。

基本權利的執(zhí)行（Fundamental Rights）：比如伊姆蘭·汗被抓了，他說這侵犯了他的“人身自由”或“公平審判權”。以前他去最高法院告狀，現在得去FCC。

公共利益（Public Interest）：以前最高法院有“自動立案權”（Suo Motu）。比如法院覺得政府貪污、選舉舞弊，可以直接插手，現在這權力歸FCC。還有軍人干政（抓人、失蹤、施壓選舉），最高法院可以通過Suo Motu自動介入?，F在，軍人干政是否合法，解釋權歸FCC。

二、軍隊的恐懼

如果僅將修憲歸結為對權力的貪婪，那就看低了巴基斯坦政治的殘酷性。權力的硬幣有兩面：正面是“貪婪”，背面是“恐懼”。

1973年，阿里布托制定憲法時，為了防止再出現軍事政變，在憲法第6條（Article 6）規(guī)定，任何試圖廢除、顛覆、中止或暫時中止憲法的人，都犯有嚴重叛國罪（High Treason），刑罰是死刑或終身監(jiān)禁。

這條法律的震懾性極具威力。

據報道，阿里布托被軟禁時，曾警告齊亞哈克，推翻民選政府是“叛國罪”。

這給了齊亞一種恐懼，如果布托再次統治國家，自己將受到懲罰。當布托在各個火車站演講并重申齊亞的“叛國罪”后，恐懼變得更加根深蒂固。

齊亞決定先采取行動，用軍事法令再次抓捕布托。在軍方的授意下，拉合爾高等法院判處布托死刑。

盡管國際社會呼吁寬恕布托，但齊亞無視求情。1979年4月4日，51歲的布托在遭受獄中折磨后，被送上了絞刑架。

齊亞順利的在巴基斯坦總統位子上坐了11年，最終在飛機失事中，離奇身亡。

穿軍裝的穆沙拉夫如法炮制【復活58-2（b），第17修正案合法化1999年的政變】，但事情的發(fā)展逐漸超出他的掌控。

2019年12月，由納瓦茲謝里夫政府組建的三人法官特別法庭，依據憲法第6條等宣判穆沙拉夫叛國罪成立，處死刑。參與審判的白沙瓦高等法院首席大法官瓦卡爾·塞斯（Waqar Seth）在判決書第66段寫下了一句震驚世界的話：

“如果他在執(zhí)行死刑前就死了，必須把他的尸體拖到伊斯蘭堡的D-Chowk（巴基斯坦權力象征中心），掛在那兒示眾三天?！?/strong>

這句話激怒了軍方，指責判決“違背人性、宗教、文明和道德?！?/p>

巴基斯坦三軍公共關系部（ISPR）發(fā)文稱：

“一位曾擔任陸軍參謀長、參聯會主席和巴基斯坦總統，為國家服務超過40年，為保衛(wèi)國家而戰(zhàn)的人，絕不可能是叛徒。”

判決在軍隊各級官兵中引發(fā)了“巨大的痛苦和憤怒?！?/p>

“似乎正當的法律程序被忽視了......巴基斯坦武裝部隊期望司法公正將依據巴基斯坦伊斯蘭共和國憲法執(zhí)行?！?/p>

一個月后的2020年1月，拉合爾高等法院以“組建特別法庭的程序違憲”為由，撤銷了死刑判決。

2023年，79歲的穆沙拉夫在迪拜去世。

但審判并未隨著他的離世而停止。2024年1月，首席大法官Qazi Faez Isa宣布，對穆沙拉夫的原判（死刑）維持有效。穆沙拉夫的家屬沒有出庭繼續(xù)上訴。因此，上訴程序終止。

這是巴基斯坦歷史上第一次有陸軍參謀長最終被判定有罪。這份死刑判決書也成為軍方心中最深的恐懼。

而這次的第27修正案為陸軍參謀長增設“元帥”軍銜，賦予其終身特權及刑事、民事案件的終身豁免權；總統及擁有“空軍元帥”“海軍元帥”軍銜的軍官也獲得同等終身豁免權。

三、文官政府的“噩夢”

文官政府的“噩夢”更多，他們還記得阿尤布汗、齊亞哈克、穆沙拉夫是怎么把總理踩在腳下；黨派高層的把柄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只要司法機關想查，誰都逃不掉。

現任政府建立在2024年2月大選的爭議之上。那次大選，伊姆蘭汗的PTI雖遭受重壓，仍拿下了議會直選席位第一。PMLN和PPP拿了PTI的“保留席位”得以組閣。

大法官曼蘇爾·阿里·沙阿（Mansoor Ali Shah）曾以違憲為由，要求政府歸還PTI的保留席位。一旦這一判決被強制執(zhí)行，執(zhí)政聯盟的多數優(yōu)勢將瞬間瓦解。

伊姆蘭汗現在被關在監(jiān)獄，雖然他身上壓著上百起案件，但很多都證據不足。

比如，道德罪（Iddat Case），指控他和現任妻子結婚時，妻子的“待婚期”（伊斯蘭教法規(guī)定的離婚后必須等待的時間）還沒滿。

如果最高法院強勢介入這些案件，可能再掀起一股民粹熱潮，造成聯邦政府權力波動。

謝里夫和布托家族的另一大問題，是腐敗。在巴基斯坦，“司法反腐”往往是政權更迭的前奏。

現任總統扎爾過去有個稱號，10%先生，諷刺他任何交易都要收取10%的手續(xù)費。自由公正選舉網絡Fafen數據顯示，扎爾達里2017-2018年凈資產6.71億盧比，2024年增至20.3億盧比。

2012年，最高法院為了重啟對他的腐敗調查，甚至以“藐視法庭”為由，解職了時任總理吉拉尼 (Yousaf Raza Gilani) （PPP）。

謝里夫家族的財富也與權力高度捆綁。2016年巴拿馬文件曝光，納瓦茲謝里夫的子女在倫敦擁有四套頂級豪宅。

最高法院短時間查不出倫敦豪宅的資金鏈問題，以納瓦茲在兒子公司掛職時“未申報一筆沒領取的工資”為由，依據憲法第62條，判定他“不誠實”，終身剝奪政治權利。

62條（誠實）、63條（正直/值得信賴的）是齊亞哈克修憲時加進去的，是一個宗教道德標準，非常模糊。但在某些情況下，成了大法官的“槍”。

四、聯手圍剿

11月12日，納瓦茲謝里夫罕見現身，坐鎮(zhèn)對國民議會對第27修正案的投票會議，議會以234票贊成、4 票反對的結果高票通過。

巴基斯坦總理夏巴茲謝里夫稱該修正案的通過是一個“達成共識的歷史性時刻”，并感謝扎爾達里總統、納瓦茲謝里夫、比拉瓦爾布托-扎爾達里及各盟黨的支持。第27修正案實現了最初在《民主憲章》（Charter of Democracy, CoD）中構想的“制度平衡愿景”。

CoD是2006年流亡在外的貝布托和納瓦茲·謝里夫共同簽署。當時的情況是，納瓦茲被穆沙拉夫流放，不許回國；貝布托因為腐敗案被穆沙拉夫指控，逃亡在外，于是兩位昔日死敵選擇聯手。

CoD中寫著，將設立一個聯邦憲法法院來解決憲法問題。

CoD還建議設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調查1996年以來的所有政變和顛覆政府行為。規(guī)定情報機構（ISI, MI）必須對民選政府負責，不得參與政治。

對于第27修正案，比拉瓦爾提到，在擊敗印度并面臨地區(qū)挑戰(zhàn)下，必須調整國防和司法機構，以實現新的現實。

在5月與印度的短暫四日沖突后，近期巴基斯坦與阿富汗沖突加劇，昨天深夜巴阿在邊境地區(qū)發(fā)生交火。此前11月11日，首都伊斯蘭堡司法大樓發(fā)生自殺式襲擊，數十人傷亡，巴塔武裝人員被逮捕。東西線及國內局勢緊張，對軍隊的安全依賴增加，權力邊界正重新劃定。

11月13日，在以PTI為首的反對派“Aain ki tabahi，na manzoor”抗議浪潮中，總統扎爾達里批準第27憲法修正案，正式生效。

第27修正案還從憲法上確認了陸軍首腦的“超級”權力。創(chuàng)建國防軍總司令（CDF）職位，由陸軍參謀長自動兼任，廢除原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CJCSC）。CDF統一指揮陸軍、海軍、空軍及情報部門。

幾天前，陸軍參謀長、陸軍元帥阿西姆·慕尼爾（Asim Munir）已被確認任國防軍總司令一職，任期五年。

參考資料：

[1]Man-made virus

[2]Pakistan’s 26th And 27th Amendments: A Grave Threat To Judicial Independence

[3]27th Amendment: Pakistan’s Judiciary Faces Threat To Independence And Constitutional Order

[4]Pakistan’s 27th Amendment: Centralised Power, Judicial Upheaval And Military Dominance

[5]Op-ed: Significance of October 27

[6]What is the 26th Constitutional Amendment?

[7]SC sets aside Article 63-A verdict, allows counting of dissident votes

[8]A leaf from history: Defacing the constitution

[9]Pakistan’s 26th And 27th Amendments And The Civil–Military Push To Curb Judicial Power

[10]President Zardari signs ‘contentious’ 27th Amendment into law amid widespread debate

[11]List of Prime Minister of Pakistan: 23 Visionaries & Leaders[12]Asim Munir approved as Pakistan's first chief of defense forces

本文轉載自“打工牛馬的狂想 ”微信公眾號2025年12月6日文章，原標題為《巴基斯坦的修憲與權力圍獵 》

本期編輯：宋可馨

本期審核：單敏敏 陳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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