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jīng)血戰(zhàn)衛(wèi)河山

——川軍名將稅梯青抗戰(zhàn)故事

稅國晏 羅明金

稅梯青(1890—1938),字伯魯,遂寧橫山人,祖籍四川射洪。1927年任川軍田頌堯部第二十九軍44師第6混成旅旅長,1930年任川軍孫震部第四十一軍124師第6混成旅旅長,后任124師副師長、代理師長,1938年任孫震部第二十二集團軍總部中將參謀長。1938年9月病逝于成都?？谷諔?zhàn)爭期間,稅梯青率部與日軍多次激戰(zhàn),戰(zhàn)況異常慘烈。

娘子關(guān)前同仇敵愾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川軍出川抗日。這年冬天,鄧錫候、孫震率領(lǐng)第二十二集團軍出潼關(guān),過黃河,進入第二戰(zhàn)區(qū),參與娘子關(guān)戰(zhàn)役。戰(zhàn)役期間,時任川軍124師副師長的稅梯青住進陽泉督戰(zhàn)。124師初上戰(zhàn)場,對敵情地形不熟,加之武器裝備差,因激戰(zhàn)中損失較大而退守。日寇氣焰日益囂張,不久攻陷山西太原。

太原失守后,稅梯青奉命率殘部撤至洪洞休整。其時八路軍朱德總司令和劉伯承將軍也率部駐扎洪洞,八路軍總部設(shè)西門外,距124師很近。稅師長同參謀長鄒慕陶受鄧錫候和孫震總司令委派,經(jīng)常乘馬到八路軍總部迎接朱總司令來國軍部隊講授游擊戰(zhàn)術(shù)。當時國共合作,雙方親如家人。

124師不舉辦文娛晚會,而八路軍總部文工團每當節(jié)假日的晚上都會演出,只要他們開晚會,稅師長就通知住在洪洞附近的官兵,到八路軍總部去看節(jié)目。八路軍的干部戰(zhàn)士十分熱情,爭著讓座位、遞茶水、送水果,全場洋溢著團結(jié)友愛的氣氛。

一次晚會上,作家丁玲女士給大家演唱了一首很好聽的歌,歌詞大意是:“抗日戰(zhàn)爭開始了,不分黨,不分派,大家一致團結(jié)起,驅(qū)逐日本強盜鬼子滾蛋……”稅師長要求124師官兵都要會唱這首歌,于是這首歌很快在124師中流行開來。

血戰(zhàn)滕縣可歌可泣

1938年春,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韓復(fù)榘一槍未發(fā),便撤出濟南,軍事重陣徐州危急。第二十二集團軍奉蔣介石命令,由洪洞調(diào)第五戰(zhàn)區(qū)徐州碭山集結(jié)待命。敵人聚集重兵于鄒縣兩下店一帶,企圖先取滕縣,直下徐州。孫震總司令(時鄧錫候已調(diào)任四川綏靖主任)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之命,總部由碭山推進臨城。

孫總司令派122師師長王銘章、124師師長稅梯青,同364旅旅長王志遠,由利國驛—臺兒莊進入滕縣城里。他們身邊,只有警衛(wèi)部隊,其他旅、團均在滕縣外圍東深井、北沙河等地構(gòu)筑工事準備戰(zhàn)斗。軍情一天比一天緊張,孫總司令任命王銘章、稅梯青為正副前敵總指揮,鎮(zhèn)守滕縣。

3月15日,敵人出動小股部隊向滕縣外圍各據(jù)點佯攻。激戰(zhàn)一天,雙方傷亡不大。不料狡猾的敵人在佯攻的同時,另派出坦克20余輛、大炮20多門、步兵萬余,繞過北沙河,由側(cè)翼向124師等猛攻,直逼滕縣東門外15里的龍陽店。此時,滕縣城中空虛,縣城危急。稅、王兩師長向臨城告急,孫總司令回電說:“必須死守滕縣三天,待湯恩伯兵團增援解其危?！倍?、王兩師長奉命后,十萬火急地調(diào)回正在北沙河作戰(zhàn)的張宣武團進城,并命張宣武為城防司令,立即布防,準備血戰(zhàn)。這時城內(nèi)兵力,只有司令部的兩個手槍連,一個旅部的手槍排,張宣武帶進城來的三個步兵連,嚴詡營長帶來的一個步兵連,由后方運彈藥進城來的一個步兵連,臨城撥來的警衛(wèi)營三個步兵連,總共兵力只有兩千人。要以兩千持川造步槍的兵力與萬余強敵對抗,任務(wù)實在艱巨。王、稅兩師長先召集守城官兵宣誓說:“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彪S即命令張宣武將四城門封閉,不準守城官兵擅自出城,違者就地槍斃。

3月16日拂曉,敵人發(fā)起猛攻,先用重炮向城內(nèi)轟擊,繼之以加農(nóng)炮打開城墻缺口,接著是十余輛坦克掩護步兵沖鋒。張宣武團長早已命令嚴詡營士兵埋伏在城墻腳下,待敵人沖進缺口時,嚴營長一聲令下,手榴彈如雨點般擲出,打得敵人遺尸累累,狼狽退卻。16日,敵人把城墻轟開三四個缺口,均被嚴營長用投擲手榴彈的方法打退。激戰(zhàn)一整天,敵人雖未得逞,但124師傷亡也十分慘重。

危急關(guān)頭,稅師長迅速調(diào)來深井曾蘇元旅、劉公臺團,鎮(zhèn)守南門,防敵包圍縣城,又命大小塢的呂康旅跑步進城增援。呂旅長實際只有王麟一個團,此時正與敵人激戰(zhàn)膠著,哪能脫身,只有邊打邊退,逐次向滕縣城轉(zhuǎn)移,直到晚上八點才進入西門。稅師長接到呂康旅長時,精神非常振奮,慰勞了幾句后,就叫呂旅長快到指揮部開緊急會議。部隊剛駐定,連飯都來不及吃,師部又召集連長以上的軍官開會。稅師長說:“臨城總部電告,敵兵已增加到三萬余人,并有大炮六十余門,坦克五十多輛,向我滕縣猛撲,看來這場血戰(zhàn)不可避免。形勢雖然嚴峻,但湯恩伯有十萬精銳援兵已到達臨城,今晚可能抵滕縣。凡我川軍將士,在強敵面前,不要畏縮,要誓死保衛(wèi)滕縣,為中華民族爭光,為四川人民增光!要叫日本鬼子知道,四川軍隊是硬釘子不好碰的!王銘章師長和我均已下定決心,死守滕縣。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希望大家嚴守紀律,服從命令,立功受賞?！倍悗熼L講完話,總指揮王師長作了三點部署:(一)派王麟接替張宣武團,死守東門;(二)派蔡鉦接替嚴詡營,死守東南城角;(三)張宣武團和嚴詡營傷亡已過半,改守西北城墻。

17日拂曉,惡戰(zhàn)開始。敵人先是以數(shù)十門大炮向城內(nèi)轟擊,天剛亮,幾十架飛機凌空狂轟猛炸,幾門平射炮對著東門城墻開突破口;接著步兵在坦克掩護下向城墻缺口沖來。川軍將士英勇迎戰(zhàn),殺聲震天,一時整個滕縣城火光四起,房屋倒塌。約摸一小時,我(編者按:故事講述人劉主明)所在連的傷兵源源而下,一位叫傅用乾的排長陣亡;其他連損失亦大。但到正午,就再沒有傷兵退下來。我心中焦急,拿著兩枚手榴彈向連指揮所沖去,想看個明白。沖到十字街口,只見王麟團長端著沖鋒槍,站在街心指揮,他剛毅沉著,毫無懼色;稅師長同鄒參謀長也在此指示機宜。稅告訴王團長說:“務(wù)必要堅持到晚上,好調(diào)曾蘇元旅進城換防?！蓖鯃F長說:“只要我在,敵人休想打進城來!”這時,幾位首長的身邊,炮彈橫飛,天上的飛機不斷低空掃射,王團長勸稅師長回師部去,稅師長不肯走,于是王團長派了一名警衛(wèi),協(xié)同稅的警衛(wèi)四五人,強行把稅師長架走。稅師長剛走,敵人一發(fā)炮彈打來,彈片把王團長的面部扯了個大窟窿,牙齒、舌頭都不在了,當即倒在血泊中。他的衛(wèi)士用山東高粱笆把他抬起來,才走幾步,英雄的王團長就為國犧牲了。我心中充滿憤怒,又向東門沖去,一心想見到徐連長。沖到離東門不遠,一位滿臉是血的班長退下來對我說:“徐樹森連長、張排長、王排長都陣亡在城墻缺口上,師部手槍連李元勛連長和高德坤連長也犧牲了,敵人快要進城了,蔡鉦營長身邊只剩下二三十人,已到南門與敵人拼刺刀了!”我得此消息,立即后退,退到十字街口,又見到副旅長汪潮濂也負傷了。再退到西門,只見呂康旅長提著手槍,站在街心大聲喊:“弟兄們,退不得,師長還在城里!”我從旅長身邊繞到城門洞,只見百多名弟兄正往城外擠,但又擠不開城門。在此生死關(guān)頭,有個士兵振臂高呼:“弟兄們,我們在此等死,不如沖上城墻去和敵人拼了!是好的,就跟我來!不去的是烏龜王八蛋!”話語剛落,大家一齊沖上城墻。往外一看,城高數(shù)丈,敵人的坦克又在城外巡邏。全城已成火海,天上的飛機密密麻麻烏鴉般亂吼,實在令人膽戰(zhàn)心寒。

此時戰(zhàn)況非常慘烈。呂康旅長見湯恩伯的援軍一個未到,手榴彈已用光,得力干將王麟已陣亡,前線無人指揮,師部的聯(lián)絡(luò)已中斷,敵人已進入城內(nèi),他便登上城墻,準備指揮剩下的百余傷殘士兵和敵人作最后搏斗。但他剛到城墻垛子邊,就被子彈把面部打穿,幸好他的衛(wèi)士杜茂生把一瓶白藥放入口中和血吞下,才保住性命。見此情況,我冒著彈雨跑下城來,向師部沖去,找稅師長報告險情。但這時師部已起火無人了,又不知師長在何處,無可奈何,便回身跑到城門洞,擠出半開的城門,慌里慌張望去,恰好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稅師長,只見他孤身一人,手持拐杖,正四處巡視。我便驚喜地喊了一聲:“師長!”稅師長急迫地說:“快把曾蘇元旅長找來,掩護王師長出城,決一死戰(zhàn)!”(此時城外的曾旅劉公臺團早被敵人的鐵甲車沖散,往臨城方向撤走了)恰好稅斌參謀長(也是射洪人)提著手槍追上來,大聲喊道:“快走!快走!敵人大部分已從東門進城了!”這時幾顆炮彈打來,眼前塵土飛濺,我們便在迷迷糊糊中分散了(后來才知道,稅師長同稅斌過了微山湖,經(jīng)沛縣到了徐州。呂康旅長在半夜時刻由杜茂生、梁宴清、蔡鉦等二十余人用門板由西門抬出,過微山湖經(jīng)沛縣到徐州搶救)。約莫一刻鐘,122師王銘章師長的衛(wèi)士李紹坤退下來報告了噩耗:王師長同趙渭濱、鄒幕陶兩位參謀長和傅澤民、羅辛甲兩位副長官,以及兩個師部的十幾位文武官員,全部壯烈犧牲在電燈廠附近了!

徐州突圍生死一線

滕縣失守后,第二十二集團軍奉命在徐州大營房一帶收容整理。1938年4月中旬,敵人磯谷師團集20余萬精銳部隊,大舉進攻臺兒莊,直取徐州。第四十一軍奉李宗仁之命,迅速整理好一個團,作為臺兒莊第二道防線,扼守運河。稅師長命血戰(zhàn)滕縣的蔡鉦營長升任團長,推進至利國驛布防,師部駐柳泉。

5月上旬,臺兒莊發(fā)生大戰(zhàn)。我當時在蔡團梁晏清連代理排長,防守運河鐵橋。為防止敵人機械化部隊進攻,長官部下令把橋炸了。白天只聽見臺兒莊方向炮聲隆隆,山崩地裂,晚上則見火光沖天,烈焰不熄。稅師長親來士兵駐地說:“為了支援友軍孫連仲、湯恩伯等在臺兒莊取得勝利,我們必須立即渡河出擊韓莊之敵!”于是蔡團長派梁晏清連前往,梁連長又派我們排先行渡河。運河寬約40公尺,水深約2公尺,大家用幾捆高粱桿就渡過了。攻至韓莊,敵人用三道有刺鐵絲網(wǎng)圍住陣地,我們無法攻堅,又奉命撤回運河南岸繼續(xù)防守。此時就傳來了震驚中外的臺兒莊大捷消息。

5月中旬,敵人由蚌埠用汽艇強渡淮河,以機械化部隊迅速占領(lǐng)蒙城、永城至碭山一線要地,把李宗仁大軍包圍在徐州地區(qū)。李宗仁被迫兵分七路,向河南方向轉(zhuǎn)移。孫震總司令命稅師長代理軍長,率部向亳州撤退。我們排受撤退命令后,即向柳泉追趕師部。追到徐州,只見徐州已成兵山一座,有兩廣軍、湘軍、滇軍、川軍共六十多萬人,亂成一團,鐵路、公路、大路、小路擁擠不堪。敵機趁機輪番轟炸掃射,汽車、馬車、彈藥車全被炸燃,軍民死傷慘重。稅師長當機立斷,命令全軍化整為零,白日隱蔽,晚上潛行,盡量保存實力。由于指揮得當,川軍經(jīng)過五天五夜,陸續(xù)沖出包圍圈,經(jīng)夾溝、瓦子口等地,輾轉(zhuǎn)退至亳州。孫震總司令則經(jīng)泗縣繞上海,由香港返回四川。

遭敵毒攻英年早逝

在亳州稍作休整后,第二十二集團軍奉命到襄樊整訓(xùn),稅梯青升任總部中將參謀長,負責處理全軍重大事務(wù)。

8月中旬,日寇數(shù)萬人由河南南下,企圖占領(lǐng)武勝關(guān),包圍武漢。李宗仁命令稅參謀長湊足兩旅人,由曾蘇元升任師長,結(jié)集信陽,聽第十七兵團胡宗南調(diào)遣。兵至信陽,形勢更加緊張。胡宗南命曾蘇元師開赴羅山,構(gòu)筑工事,阻止敵人西進。我當時在蔡鉦團當排長,在羅山激戰(zhàn)了三晝夜。因秋季雨水多,全天煙霧沉沉,西風又緊,敵人乘天時之便,使用毒瓦斯。毒氣隨著風向,向友軍及稅梯青部陣地彌漫,造成嚴重傷亡。本來敵眾我寡,再經(jīng)損失,友軍和稅梯青部逐次敗退下來,羅山宣告失守。不得已,稅梯青部只好退回襄陽。

羅山戰(zhàn)役后,稅梯青參謀長便染病在身,加之積勞成疾,只好請假回成都治療,但因病情過重,搶救無效,于1938年9月在成都病故。歷經(jīng)血戰(zhàn)衛(wèi)河山,滿腔正氣報家國,稅梯青歷盡艱險英勇抗日,卻在49歲時英魂早逝,實在令人既敬仰又痛惜!

來源:遂寧政協(xié) (本文據(jù)《射洪稅氏族譜》與劉主明回憶錄整理)

作者:稅國晏 羅明金(遂寧市政協(xié)文史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