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深秋的延安，夜里只有昏黃的馬燈映著窯洞口的塵土。風很硬，吹得門板咯吱直響。就是在這種夜色里，毛澤東寫下給蕭軍的第四封信——墨跡濃重，字句里既有提醒，也有幾分朋友式的關懷。這是兩人關系由“見面握手”轉(zhuǎn)向“徹夜論辯”的標志。

把時間往回撥三年。1938年3月的延河畔，蕭軍頂著風塵走進陜甘寧招待所，只想補上一覺。門一推開，丁玲抬頭看見他，驚喜得直拍桌子。兩人寒暄還沒完，丁玲便把情況捎給中央。毛澤東得知后，索性自己趕來。第一次見面沒有官式寒暄——大木桌，青稞酒，塵土隨風直往碗里鉆，席間卻沒一個人在意。蕭軍喝得痛快，心里暗自嘀咕：這位領袖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原本蕭軍打算去五臺山打游擊?？擅珴蓶|的那句“寫文章也是上前線”讓他改了主意，留下來做文藝工作。自此，蕭軍在延安講課、辦刊物、寫小說，整天忙得腳不點地。但他一張口就直，說話像機關槍，難免碰撞。一些人覺得他“辣得厲害”，報紙也偶爾壓下他的稿子。1941年初，矛盾集中爆發(fā)，蕭軍萌生離開念頭，連信都寫好了。

毛澤東收到信后，提筆回了長信，勸他“省察自己的急性子”。第二天晚上，蕭軍帶著信徑直闖進窯洞，兩個人從星空聊到雞鳴。蕭軍吐槽自己的文章被卡，毛澤東笑：“你不是還有《文藝月報》？不登就換地方嘛?！币痪湓掽c醒了他。那一晚，蕭軍決定暫留延安，也答應替毛澤東搜集文藝界意見。

座談會籌備期間，兩人談得更密。1942年春的一次長談，毛澤東忽然拋出一句：“蕭軍同志，改行可好？”蕭軍一愣：“改行？干什么？”“入黨，當官?！闭Z氣平靜，卻聽得出認真。蕭軍擺手，“不行。我像野馬，給我韁繩反而跑不動?！泵珴蓶|只笑，沒有勉強。事后他叮囑：“想通了，再說?！?/p>

這番對話沒有對外公開，卻在延安小范圍傳開，“毛主席看上蕭軍”成了茶余話題。有人說蕭軍傲氣，有人佩服他坦率。丁玲半開玩笑：“文藝圈還能找到第二匹這樣桀驁的馬嗎？”

5月2日，延安文藝座談會開場。毛澤東點名讓蕭軍第一個發(fā)言。果不其然，他先肯定再拍桌子，尖銳得讓不少人額頭冒汗。散會后，他又想打包卷鋪蓋去陜北縣城“散散心”。毛澤東派人把自己的馬送到蕭軍門口，留下一句話：“馬歸你，腿別走?！边@招奏效，蕭軍最終留下，把調(diào)研筆記攤在桌上，供與會者參考。

23日閉幕，毛澤東作第二次講話，系統(tǒng)闡釋文藝方向。蕭軍和幾位觀點相左的作者在會后圍在窯洞外，繼續(xù)拉鋸。有人嗓子都啞了，最后還是蕭軍提議：“咱寫下來，別吵了?！蹦悄炅?，《解放日報》與《文藝月報》同時刊出蕭軍的文章，觀點鮮明，卻照登不誤。延安的小山溝里，新聞紙剛到手就被搶空。

1942年下半年，蕭軍終究還是離開了延安。他拿著毛澤東托人辦好的通行證，坐卡車過數(shù)道國民黨關卡去陜北各縣考察。車開出楊家?guī)X，他回頭望了一眼，不知是否后悔當晚的回絕。有人問他為何不入黨，他聳肩：“管不住這匹馬嘛。”語氣輕松，卻難掩長嘆。

此后多年，蕭軍始終保持與中共中央的通信。解放后，他出席全國文代會，仍自嘲“野馬”。不同的是，這匹“馬”早已把韁繩系在國家命運上，只是不掛在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