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被他的話深深刺痛，也瞬間噎住了。
囡囡，告訴你媽，別怕，結(jié)婚證在我們手里，你們才是他合法的妻子跟女兒。
我迅速將信息傳遞給媽媽。
媽媽攥緊了小拳頭，仰著頭，聲音又脆又亮。
“不好！爹，娘才是你的老婆，這個房子，廠長夫人，本來都該是我娘的，憑什么變成嬸嬸的！”
“我才你的女兒，為什么住在這里的是哥哥，上學(xué)的也是他？”
“而且別人都說，當廠長的工資一個月有二百塊呢，你為什么一分錢都不肯給娘？”
“二百塊？！” 外婆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巨大的悲憤和酸楚涌了上來。
她看著外公，聲音發(fā)抖帶著泣血般的控訴。
“李國棟！俺和囡囡在鄉(xiāng)下吃野菜，啃雜糧窩頭，囡囡餓得夜里直哭，俺胃疼得在地上打滾，”
“俺以為城里花銷大，體諒你從不跟你要錢……生病了舍不得去看，餓了就硬扛著?！?br/>“可原來你不難，一頓飯就能吃掉俺們幾個月的活命錢，你這么欺負我們娘倆，還是人嗎？！”
外婆的聲音太激動，引來了旁邊的鄰居探頭探腦。
外公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壓低聲音，急切地說。
“行了行了！過去的事別提了，我給你們一個月二十，你們現(xiàn)在趕緊回鄉(xiāng)下去吧行吧！”
外婆愣住了。
二十塊，在村里能過得很好了。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眼神有些動搖。
外公看她沒答應(yīng)，狠狠咬牙。
“五十！一個月五十！這總行了吧？比普通工人工資還高，你一個農(nóng)村婦女別太貪心了！”
寡嫂的眼里頓時露出不滿，卻沒有說話。
可外婆的呼吸都急促了。
五十塊！
這筆錢不僅能讓囡囡吃上好飯，還能上學(xué)了……
囡囡！咱不僅要錢，還要立刻給你媽治病，而且，他掙的錢必須分你媽一半！
我趕緊在媽媽腦子里尖叫，生怕外婆就此妥協(xié)。
媽媽立刻蹦起來，小臉繃的緊緊。
“不行，爹，你和我娘是夫妻，你掙的錢有我娘的一半！你要給一百塊！”
“還有，你要馬上帶我娘去城里最好的醫(yī)院看?。〔蝗?、不然你就是第一壞蛋！”
“一百塊？！”外公被氣笑了，“臭丫頭，你是不是瘋了？”
媽媽卻不管他們，轉(zhuǎn)身抱住外婆的腿。
“娘，爹要是不給錢，也不給你看病，那就住下來吧？”
“這是爹的家，那也是我們的家對不對？他要是還不答應(yīng)，我們就找廠里的領(lǐng)導(dǎo)評評理！”
外婆重重點頭，“好?！?br/>外公的臉色卻陡然變了，臉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找什么領(lǐng)導(dǎo)，你們是我的妻女，錢我當然會給。”
“不過城里開銷大，你們還是得回鄉(xiāng)下，以后，我會按月給你們錢?！?br/>“李國棟！”嬸嬸頓時紅了眼睛，拉著兒子跑走了。
外公驀然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從褲兜里掏出一把皺巴巴的票子，看也沒看塞到外婆的手里。
“你們先住下，買點吃的，明早我就送你們走?！?br/>然后他就跑去追嬸嬸了。
我讓外婆跟媽媽跟在后面，果然聽到了外公哄嬸嬸的話。
“明天中午廠里開表彰大會，我是先進代表，這節(jié)骨眼不能出岔子！”
“明早天不亮我就送她們?nèi)ボ囌?，保證不耽誤我們一家領(lǐng)獎，戴大紅花！”
嬸嬸的抽泣聲小了。
“真的嗎？那你以后打算咋辦，”
“這對母女要栓你一輩子，那我和豪豪怎么辦？”
“你每個月還要給她們一百塊，錢都分出去一半了，你舍得我沒有漂亮衣服穿，舍得豪豪沒有好飯好菜吃嗎？”
外公更是輕聲細語的哄著，跟外婆說話時的苛責嗤弄截然相反。
“我怎么舍得你跟豪豪受苦，等表彰大會一結(jié)束，我就回村找村長，”
“說她王秀蘭在村里不檢點，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傳到我耳朵里了，我必須休了她！”
“這樣我跟村姑就能離婚了，還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你過門，到時候你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過好日子?！?br/>

外婆起初是懵的，聽著聽著，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
這個年代，不清白是會被人罵死，甚至抓進牢里的。
外婆沒想到多年的等待，獨自吞咽的苦水，此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話。
外婆又哭又笑，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媽媽頭發(fā)上。
囡囡，告訴你媽媽，現(xiàn)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們要先發(fā)制人。
“娘，不能等爹害我們！”
媽媽吸著鼻子，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轉(zhuǎn)達我的指令。
“我們不要爹了，你和他離婚！”
“離婚？”外婆的表情痛苦。
離了婚，囡囡怎么辦？
一個被休棄的娘，帶著一個“拖油瓶”女兒，在這世上怎么活？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們。
“不，囡囡，娘不能離婚?！?br/>“娘離了婚，你以后就真的沒有爹，也沒有根了，別人會笑話你，欺負你……”
“我不怕！”媽媽差點喊了出來，心疼外婆的眼淚唰唰滾落。
“爹本來就不要我，我也不稀罕他，這輩子，我只要有娘就夠了！”
“而且神仙說了，娘跟他離婚可以要補償，拿了錢你的病就能治好了，我們也能一起過日子，活得越來越好的！”
外婆看著媽媽，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為了囡囡，她必須從這片爛泥潭里，拔出腳來。
“好！這個婚，俺離定了！”
第二天，外公塞給外婆一沓錢，讓她們有病治病，催促著我們趕緊走。
車輪滾動，離開大院。
不久后，紡織廠的禮堂里。
外公的胸前別著一朵大紅花，坐在領(lǐng)導(dǎo)席第一排。
他的身邊坐著寡嫂跟豪豪，同樣戴著大紅花，打扮的光鮮亮麗。
“下面，有請模范家庭代表，李國棟同志的愛人林秀同志，及其子李豪同志上臺！”
主持人洪亮地宣布。
在熱烈的掌聲中，寡嫂牽著小豪，滿臉紅光地走上臺。
外公也站起身，準備接受這份為他精心打造的，家庭事業(yè)雙豐收的榮譽。
就在這時，禮堂那扇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門口出現(xiàn)了兩個一高一矮兩個單薄的身影。
是外婆和媽媽。
所有人都詫異地回頭，看向門口的不速之客。
臺上的外公跟寡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強烈的不安瞬間席卷全身。
其中一個干部問：“同志，你們是誰啊，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昨晚上，我?guī)寢尭馄蓬A(yù)演過很多遍，當下的情形。
外婆就按著預(yù)演的那樣，帶著媽媽大步?jīng)_到臺上，委屈憤然。
“李國棟，你的愛人什么時候成了自己的嫂子？那跟你領(lǐng)了六年結(jié)婚證的我，算什么？”
下一秒，她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全場震驚，只有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
她小小的身子顫抖不已，對著寡嫂“咚”地一聲跪下了，用力磕頭。
“嬸嬸！我娘就要病死了，囡囡求求你了，你就把我爹還給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