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星辰科技，空氣里彌漫著不同尋常的凝滯。

往常這個時間，辦公區(qū)該響起鍵盤敲擊聲與電話鈴聲，如今卻安靜得令人心慌。楊夢欣端著水杯穿過走廊，注意到幾個工位已經(jīng)空了。

茶水間的低語飄進耳朵：“聽說昨天馮總約談了好幾個人……”

她握緊杯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公司第三季度的財報她偷偷看過，那些下滑的曲線像毒蛇般盤踞在紙上。但沒想到，裁員來得如此突然而粗暴。

下午兩點，人事部的通知郵件準時抵達十八個人的郵箱。

措辭禮貌，卻冰冷如鐵——因公司戰(zhàn)略調(diào)整，您的崗位已被撤銷，補償金按基本工資半個月計算，請于今日內(nèi)完成交接。

會議室里炸開了鍋?！鞍雮€月？這是打發(fā)乞丐嗎！”“我在這干了五年！”“勞動合同法明明規(guī)定……”

楊夢欣看著群情激憤的同事，又望向窗外人事部緊閉的門。馮文超那張永遠掛著職業(yè)微笑的臉在她腦中浮現(xiàn)。她知道，這場仗不好打。

但更讓她脊背發(fā)涼的是接下來的日子：仲裁申請石沉大海，證據(jù)材料莫名“不齊”，調(diào)解會上公司拿出精心修改的績效表。

就連仲裁庭里那位看似公允的唐仲裁員，也總是用“需要核實”來拖延時間。

仿佛有無數(shù)雙看不見的手，在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設置關卡。直到那個深夜，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點亮手機屏幕：“查查子公司‘晨星’的賬。”

楊夢欣盯著這行字，忽然意識到，這場維權遠不止是十八個人的賠償金那么簡單。

水面之下，巨大的陰影正在蠕動。

01

九月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在星辰科技的辦公區(qū)投下斜斜的光斑。

楊夢欣坐在工位前，手指懸在鍵盤上，卻許久沒有敲下一個字。項目組的周報本該今天中午前提交，但她心里亂糟糟的。

“夢欣姐，”隔壁工位的鄧偉宸探過頭，壓低聲音，“你聽說了嗎？”

“什么？”楊夢欣轉(zhuǎn)過頭。鄧偉宸是組里最年輕的，平時話不多，但做事踏實。

鄧偉宸眼神瞟向總監(jiān)辦公室，門緊閉著。

“財務部的王姐上午去了馮總那兒，出來時臉色不太好看。”他頓了頓，“大家都在傳，第三季度財報……很難看?！?/p>

楊夢欣心里一沉。

她不是沒預感。

最近兩個月，三個進行中的項目突然被叫停，客戶尾款遲遲不到賬。

部門會議上，總監(jiān)越來越頻繁地用“收緊開支”“優(yōu)化結構”這些詞。

“別瞎猜。”她嘴上這么說，卻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工作群里異常安靜，連平時最愛發(fā)搞笑表情包的董浩宇都沉默了。

董浩宇坐在斜對面的角落，正盯著屏幕皺眉。他是技術骨干，性格直爽，去年還因為加班費問題和人事掰扯過。

茶水間里，幾個其他部門的同事在低聲交談。

“……聽說投資方撤了？”

“不至于吧，但裁員肯定跑不了……”

楊夢欣接水時，那些話語碎片飄進耳朵。

她不動聲色地沖了杯咖啡，熱氣熏著眼眶。

在這家公司四年，從實習生做到項目核心，她太熟悉這種山雨欲來的氛圍。

下午三點，馮文超的助理突然出現(xiàn)在辦公區(qū)門口。

“楊夢欣，馮總請您去一趟會議室?！敝淼穆曇羝届o無波。

一瞬間，周圍好幾道目光投過來。楊夢欣放下杯子，起身時腿有些發(fā)軟。她經(jīng)過董浩宇工位時，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關切。

會議室里只有馮文超一人。他穿著熨帖的襯衫，笑容溫和。

“小楊，坐。”他示意對面的椅子，“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還好，馮總?！睏顗粜雷拢p手放在膝上。

馮文超嘆了口氣，身體向后靠進椅背。“公司的情況，你可能也聽到一些風聲。”他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第三季度業(yè)績確實不理想，董事會壓力很大。”

他頓了頓，觀察著楊夢欣的表情?！盀榱嘶钕氯ィ静坏貌蛔龀鲆恍┢D難決定。包括……結構性調(diào)整?！?/p>

楊夢欣感到喉嚨發(fā)干。“馮總的意思是？”

“你的崗位在調(diào)整范圍內(nèi)?！瘪T文超語氣依然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今天下班前完成交接，補償金會按公司規(guī)定支付。”

“規(guī)定是……”楊夢欣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

“基本工資的半個月?！瘪T文超從文件夾里推出一份文件，“這是解除勞動合同協(xié)議，你看一下。簽了字，財務會盡快打款。”

楊夢欣盯著那頁紙。白紙黑字，冰冷刺眼。她月薪一萬八，基本工資卻只寫了四千五。半個月，兩千二百五十元。

“馮總，”她抬起眼，“我在公司四年，按照勞動法，經(jīng)濟補償應該是……”

“小楊，”馮文超打斷她，笑容淡了些，“公司現(xiàn)在是困難時期，希望大家能體諒。鬧起來對誰都沒好處，你說是不是？”

他站起身，表示談話結束?！盎厝ナ帐耙幌掳伞：罄m(xù)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聯(lián)系人事部。”

楊夢欣走出會議室時，手腳冰涼。走廊里，她看見董浩宇也被叫進了另一間會議室。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董浩宇朝她微微搖頭，嘴角抿成堅硬的直線。

回到工位，鄧偉宸擔憂地看著她?！皦粜澜悖恪?/p>

“我被裁了?！睏顗粜缆犚娮约浩届o地說出這句話。周圍幾個同事都轉(zhuǎn)過頭來，眼神復雜。同情，慶幸，兔死狐悲。

電腦屏幕上還亮著未完成的周報。她忽然覺得可笑，又覺得眼眶發(fā)熱。四年青春，無數(shù)個加班的夜晚，就值兩千二百五十元？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點開，是一個新建的微信群，群名很直白：“討個說法”。

董浩宇拉的她。群里已經(jīng)有十幾個人，都是今天被約談的。消息一條條蹦出來：“我也被裁了！只給半個月！”

“簡直欺人太甚！”

“晚上一起吃飯？必須商量個辦法?！?/strong>

楊夢欣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窗外天色漸暗，城市燈火次第亮起。她忽然想起剛?cè)肼殨r，也是這樣的黃昏，她站在落地窗前，覺得未來充滿可能。

四年后的今天，她坐在同一個位置，卻要收拾東西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在群里打字：“好，晚上見?！?/p>

總要討個說法。不只是為了那點錢，更為這四年被輕易抹去的價值。

02

晚上七點，公司附近一家川菜館的包間里，坐了十六個人。

還有兩個沒來，在群里說“家里有事”。楊夢欣心里清楚，他們可能已經(jīng)簽了那份協(xié)議。

菜上齊了，卻沒人動筷子。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

“十八個人，”董浩宇環(huán)視一圈，聲音低沉，“技術部六個，項目部五個，運營部四個，行政三個。全是老員工，司齡最短的也兩年了。”

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紅著眼眶說：“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房貸怎么辦……”

旁邊中年男人猛灌一口啤酒：“我老婆剛生二胎，突然沒了工作，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關鍵是補償不合理！”另一個男生拍桌子，“勞動法明確規(guī)定，經(jīng)濟補償按勞動者在本單位工作的年限，每滿一年支付一個月工資。

六個月以上不滿一年的，按一年算！”

楊夢欣看向說話的人，是技術部的李銘，平時沉默寡言，沒想到對法律條文這么熟。

董浩宇點頭：“李銘說得對。公司只按基本工資算，而且只給半個月，明顯違法?！?/p>

“那怎么辦？”有人問，“去勞動仲裁？”

這兩個字像石頭投入死水，激起一圈漣漪。

“仲裁要多久??？我下個月就得找新工作。”

“公司會不會在背景調(diào)查時使絆子？”

“我聽說仲裁贏了也很難執(zhí)行……”

質(zhì)疑聲此起彼伏。楊夢欣默默聽著，忽然開口：“如果不仲裁呢？簽了字，拿兩千多塊錢走人？”

包間里安靜下來。

“我算過，”楊夢欣聲音平靜，卻有種力量，“按我的工資和四年工齡，合法補償應該是七萬二。公司只給兩千二百五。相差三十多倍。”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你們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怎樣？”坐在角落里的王麗蓉忽然開口。她是財務部的老員工，平時很少參加集體活動，今天能來讓楊夢欣有些意外。

王麗蓉慢條斯理地夾了塊口水雞：“我在公司十一年了，見過太多這種事。最后鬧得人財兩空的，大有人在?！?/p>

“王姐的意思是，我們該認了？”董浩宇皺眉。

“我沒這么說?！蓖觖惾胤畔驴曜?，擦擦嘴角，“只是提醒大家，現(xiàn)實很復雜。公司敢這么干，肯定有準備?！?/p>

她說話時眼神飄向窗外，像在回憶什么?！叭耸碌鸟T文超，你們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嗎？”

眾人都看向她。

“他最早在勞動局干過，后來才轉(zhuǎn)做企業(yè)人事?！蓖觖惾氐穆曇艉茌p，“他最清楚怎么鉆空子。”

包間里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霓虹燈閃爍，映在一張張焦慮的臉上。

李銘忽然說：“不管怎樣，我想試試。我查過流程，仲裁不收費，只要證據(jù)齊全。”

“證據(jù)？”有人苦笑，“勞動合同、工資條、解除協(xié)議……這些東西都在公司手里。”

“我們可以收集?！睏顗粜勒f，“工資銀行流水、工作郵件、打卡記錄，這些我們自己都有?！?/p>

她看向董浩宇：“浩宇，你懂技術，能不能幫大家整理材料？”

董浩宇點頭：“沒問題。但需要時間?！?/strong>

“那就這么定了?！睏顗粜勒酒饋恚e起茶杯，“愿意一起走的，我們抱團。有顧慮的，也不強求。但至少今晚，我們得有個共識——不能任人宰割?！?/p>

十六個人，有十四個舉起了杯子。王麗蓉猶豫了一下，也端起了茶杯。

杯子碰在一起，聲音清脆而悲壯。

楊夢欣喝下那口涼掉的茶，苦澀從舌尖蔓延到心底。她知道，這只是開始。真正的難關，還在后面。

飯局散時已近十點。楊夢欣最后一個走出餐館，董浩宇在門口等她。

“我送你吧，”他說，“順路。”

兩人沿著街道慢慢走。夜風微涼，吹散了酒氣和菜味。

“你覺得能贏嗎？”董浩宇忽然問。

楊夢欣沉默了很久。“不知道。但如果不試試，我會后悔一輩子?！?/p>

“我也是?！倍朴钚α?，笑容里有些疲憊，“你知道嗎，我爸媽都是工人，小時候見過他們?yōu)榱斯べY跟廠里鬧。那時候我覺得丟人，現(xiàn)在懂了。”

他停下腳步，看著遠處星辰科技大樓的燈光?！坝行┦拢皇清X的問題?！?/p>

楊夢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棟她進出四年的建筑，此刻像個巨大的怪獸，冷漠地俯視著這座城市。

手機震動，是馮文超發(fā)來的郵件。提醒她明天上午十點參加離職會議，務必攜帶身份證和銀行卡復印件。

郵件末尾寫著：“公司理解各位的心情，也會在法律框架內(nèi)盡最大努力提供幫助。希望好聚好散?！?/p>

楊夢欣盯著“好聚好散”四個字，忽然覺得無比諷刺。

她關掉手機屏幕，對董浩宇說：“明天見。準備好打硬仗?！?/p>

以下內(nèi)容為付費內(nèi)容80% 據(jù)平臺數(shù)據(jù)，付費轉(zhuǎn)化率高的內(nèi)容付費比例設置主要在50%～80%，可結合您內(nèi)容的實際情況，將付費線設置在合適位置，以獲得更高收益

03

第二天的離職會議安排在十樓大會議室。

楊夢欣提前十分鐘到，門口已經(jīng)聚了七八個人。大家互相點頭，沒人說話，氣氛壓抑得像葬禮。

九點五十分，馮文超帶著兩個助理準時出現(xiàn)。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西裝，笑容依舊得體。

“各位早，請進吧?！?/p>

會議室的長桌上擺著十八個文件袋，每個位置前放一瓶礦泉水。馮文超坐在主位，兩個助理分坐兩側(cè)，像法庭上的書記員。

“首先，我代表公司，感謝大家多年來的付出。”馮文超開場，“做出這個決定，管理層也非常痛心。但企業(yè)要生存，不得不割舍。”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每個人的臉?！敖裉煺埓蠹襾?，是正式辦理離職手續(xù)。文件袋里是解除協(xié)議、離職證明、補償金計算表，請大家仔細核對后簽字。”

楊夢欣打開面前的文件袋。厚厚一沓紙，條款密密麻麻。解除協(xié)議上，補償金額赫然寫著“2245元”。

“馮總，”坐在楊夢欣斜對面的中年男人開口，“這個金額，我們無法接受。”

馮文超微笑：“張工，我理解。但公司目前資金緊張，這是董事會能批準的最高標準了?！?/p>

“勞動法不是這么規(guī)定的?！崩钽懧曇舨淮螅芮逦?。

會議室里安靜了一瞬。

馮文超的笑容淡了些：“李工，法律條文是死的，執(zhí)行是活的。

公司愿意支付補償，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如果鬧到仲裁，耗時耗力不說，結果也未必如各位所愿。”

他身體前傾，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岸遥俨糜涗浭枪_的。各位都是專業(yè)人士，應該明白‘背景調(diào)查’時，仲裁糾紛意味著什么。”

軟中帶硬的威脅，像細針扎進每個人的耳朵。

楊夢欣感到身邊的女生在發(fā)抖。

她深吸一口氣，開口：“馮總，我們查過法律。

公司單方面解除合同，應當提前三十日通知或支付代通知金，并按工齡支付經(jīng)濟補償。

您現(xiàn)在的方案，不符合規(guī)定?！?/p>

馮文超看向她，眼神深了些?！皸顗粜溃闶琼椖抗歉?，公司一直很看重你。但規(guī)定是規(guī)定，公司現(xiàn)在確實困難?！?/p>

他朝助理示意。助理起身，開始分發(fā)另一份文件。

“這是補充協(xié)議?！瘪T文超解釋，“考慮到大家的實際困難，公司同意額外支付一個月的基本工資作為‘困難補助’。但前提是，今天必須簽完所有文件。”

楊夢欣快速掃了一眼。所謂“困難補助”，確實多給了四千五，但附加條款寫著：乙方自愿放棄就勞動關系存續(xù)期間及解除事宜的一切其他權利主張。

用四千五，買斷所有合法權利。

“這是最后方案?！瘪T文超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簽了字，補償金和補助金三個工作日內(nèi)到賬。

不簽的，視為自動放棄，公司將按曠工處理。”

會議室里響起壓抑的抽氣聲。

“曠工”兩個字，意味著公司可以合法解除合同且不支付任何補償。這是赤裸裸的脅迫。

楊夢欣看向周圍的人。有人眼神躲閃，有人咬著嘴唇，有人已經(jīng)拿起了筆。

她忽然明白王麗蓉昨晚的話——馮文超太懂怎么對付員工了。溫水煮青蛙，軟硬兼施，分化瓦解。

“我需要時間考慮?！睏顗粜勒f。

“我也是。”董浩宇立刻接話。

接著，李銘和另外三個人也表示了同樣態(tài)度。

馮文超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他看了看表：“現(xiàn)在是十點半。我給各位到下午三點的時間考慮。三點前簽字的，補助金有效。三點后……”

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確。

散會時，馮文超叫住楊夢欣：“小楊，留一下?！?/p>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馮文超示意她坐下。

“你是聰明人，”他看著她，“應該明白鬧下去對誰都沒好處。公司雖然現(xiàn)在困難，但總有翻身的時候。到時候，你這樣的骨干，我們隨時歡迎回來。”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楊夢欣心里冷笑。

“馮總，我只是想要應得的?！彼届o地說。

馮文超嘆氣：“這樣吧，我個人可以做主，給你的補助金再加兩千。算是感謝你這幾年的付出?！?/p>

他看著楊夢欣的眼睛：“但條件是，你要帶頭簽字，并且勸其他人也簽。”

楊夢欣愣住了。她沒想到馮文超會這么直接地收買她。

“為什么是我？”她問。

“因為你有影響力?！瘪T文超直言不諱，“其他人看你簽了，就會跟著簽。事情早點解決，對大家都好。”

他推過來一張紙：“這是你的新協(xié)議，補助金六千五。簽了，錢今天就能到賬?！?/p>

楊夢欣看著那張紙，手指在桌下捏緊。六千五，加上原來的兩千二，八千七。離她應得的七萬二還很遠，但已經(jīng)是其他人的兩倍。

她如果簽字，就能拿到錢，盡快找新工作。如果不簽，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到，還要背上仲裁記錄。

馮文超耐心地等著，像蜘蛛等著獵物落網(wǎng)。

楊夢欣慢慢伸出手，拿起那張紙。馮文超眼里閃過一絲勝利的光。

然后，她將紙對折，再對折，撕成四片。

紙屑飄落在光潔的會議桌上。

“馮總，”楊夢欣站起身，“該我的，一分不能少。不該我的，一分我不要?！?/p>

她轉(zhuǎn)身離開會議室，脊背挺得筆直。

門在身后關上時，她聽見馮文超冷冷的聲音：“你會后悔的?！?/p>

楊夢欣沒有回頭。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戰(zhàn)爭正式開始了。

走廊里，董浩宇在等她。“怎么樣？”

“他讓我?guī)ь^簽字，給我加錢?！睏顗粜篮唵握f。

董浩宇瞪大眼睛：“你……”

“我撕了?！睏顗粜雷呦螂娞荩奥?lián)系其他人，下午三點前，我們要統(tǒng)一口徑。一個都不簽?！?/p>

電梯門緩緩關上，映出兩張堅定的臉。

他們不知道，會議室里，馮文超正撥通一個電話：“唐主任，是我，文超。有件事要麻煩您……”

04

下午三點，十八個人里，有五個簽了字。

楊夢欣看著微信群里的消息，心里堵得慌。簽字的五個人陸續(xù)退群，最后一條消息都是“對不起，家里實在等不起”。

剩下十三個人，在董浩宇租的小會議室里集合。

“五個人走了?！倍朴盥曇舫翋?，“馮文超剛才在群里發(fā)了通知，簽字的補償金明天到賬。沒簽的，明天不用來公司了，按自動離職處理。”

“這是違法的！”李銘激動地說，“公司不能單方面認定自動離職！”

“但他就是做了?！币粋€女生小聲說，“我們怎么辦？”

楊夢欣打開筆記本電腦：“申請勞動仲裁。今天就把材料準備好，明天一早去仲裁委?！?/p>

她把連夜整理的清單投影到墻上：“需要的東西有：仲裁申請書、身份證復印件、公司工商信息、勞動合同、工資銀行流水、解除通知、溝通記錄?！?/p>

“工商信息怎么弄？”有人問。

“國家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可以查?！倍朴罱釉?，“我?guī)痛蠹医y(tǒng)一打印。”

“勞動合同原件在公司手里?！?/p>

“復印件也可以，配合工資流水能證明勞動關系?！?/strong>

“解除通知只有郵件，算數(shù)嗎？”

“算，記得截圖保存，公證一下更好?！?/p>

問題一個個拋出來，楊夢欣和董浩宇盡量解答。但有些問題，他們也沒有答案。

比如：仲裁要多久？公司會不會報復？萬一輸了怎么辦？

晚上九點，材料基本齊了。十三份申請書，厚厚一摞。

“明天誰去遞交？”李銘問。

“我和夢欣去吧。”董浩宇說，“人太多反而亂。”

楊夢欣點頭：“其他人保持手機暢通，隨時可能需要補充材料?！?/p>

散會后，楊夢欣最后一個走。董浩宇送她到地鐵站。

“你怕嗎？”他忽然問。

“怕?！睏顗粜勒\實地說，“怕白忙一場，怕耽誤時間，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p>

地鐵口的風很大，吹亂了她的頭發(fā)。

“但更怕多年后想起今天，后悔自己沒有站出來?！彼粗朴?，“你呢？”

董浩宇笑了：“我怕沒錢交房租。但比起這個，我更怕自己變成那種對不公視而不見的人?！?/p>

列車進站的聲音由遠及近。

“明天見。”楊夢欣走進地鐵。

車廂里人不多，她找了個角落坐下，打開手機。微信里，鄧偉宸發(fā)來一條消息：“夢欣姐，馮總下午找了幾個沒簽字的同事單獨談話。小心?！?/p>

楊夢欣心里一緊。回復：“知道了，謝謝?！?/strong>

她望向車窗外飛速后退的隧道墻壁，忽然想起四年前剛來這座城市時，也是坐著地鐵，懷揣著夢想。

那時她覺得，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公平的回報。

現(xiàn)在才知道，公平有時候需要拼盡全力去爭取，甚至爭了也不一定有。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媽媽發(fā)來的語音：“欣欣，工作還順利嗎？天冷了記得加衣服?！?/p>

楊夢欣聽著母親關切的聲音，眼眶忽然濕了。她深吸一口氣，回復：“都挺好的，媽你別擔心。”

她不能告訴父母自己被裁員了，更不能說正在和公司打官司。千里之外的他們，除了擔心什么也做不了。

列車到站，楊夢欣隨著人流走出地鐵。小區(qū)門口的路燈下，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王麗蓉。

“王姐？”楊夢欣有些意外。

王麗蓉穿著居家服，像是散步路過。“剛看到你從地鐵出來?！彼Z氣隨意，“材料準備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明天去仲裁委。”

王麗蓉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榜T文超在勞動局有關系?！彼鋈徽f，“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流程可能不會那么順利?！?/p>

這話和昨晚的提醒如出一轍。

“王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楊夢欣忍不住問。

王麗蓉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我只能說，這件事沒表面那么簡單。公司賬上不是沒錢，是錢被轉(zhuǎn)走了?！?/p>

“轉(zhuǎn)去哪了？”

王麗蓉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建議你們，除了仲裁，也多留個心眼。有些證據(jù)，可能不在明面上?！?/p>

她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住腳步：“楊夢欣，你是個有勇氣的姑娘。但勇氣有時候不夠，還需要智慧。”

看著王麗蓉遠去的背影，楊夢欣站在原地，久久沒動。

賬上沒錢？錢被轉(zhuǎn)走了？這話像一顆種子，在她心里悄悄發(fā)芽。

回到家，她打開電腦，搜索星辰科技的工商信息。母公司下面，確實有幾家子公司，其中一家叫“晨星科技”，注冊時間就在半年前。

法人代表不是星辰科技的老板，但股權結構復雜，一時看不清關聯(lián)。

楊夢欣記下這個名字，關掉電腦。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燈火如星河。

明天，將是新的戰(zhàn)斗。

而她隱約感覺到，這場戰(zhàn)斗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05

勞動仲裁委員會在一棟老舊的政府大樓里。

楊夢欣和董浩宇早上八點半就到了，門口已經(jīng)排了十幾個人。都是來申請仲裁的，臉上帶著相似的焦慮和疲憊。

九點整，大門打開。他們跟著人流走進辦事大廳，取號，等待。

叫到他們時，已經(jīng)十點半了。窗口后面是個年輕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接過材料。

“十三個人集體申請？”她翻了翻，“材料不齊?！?/strong>

“哪里不齊？”楊夢欣忙問。

“解除勞動合同的證明呢？”

“公司只發(fā)了郵件，沒有書面通知?！?/p>

“郵件打印件不行，要有公司蓋章的正式文件。”工作人員公事公辦，“還有，你們主張的賠償金額依據(jù)是什么？要提供工資標準的證明?！?/p>

“銀行流水可以嗎？”

“可以，但需要體現(xiàn)是這家公司發(fā)的工資?！惫ぷ魅藛T把材料推回來，“補齊再來。”

楊夢欣還想說什么，后面的人已經(jīng)不耐煩地催促。

走出大廳，董浩宇氣得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墩：“這不是刁難人嗎？公司不給我們書面通知，我們上哪弄去？”

楊夢欣也感到無力。她知道工作人員說得沒錯，但公司就是卡著不給，他們能怎么辦？

“先回去想辦法。”她說。

回程的地鐵上，兩人都沒說話。楊夢欣看著窗外，忽然想起王麗蓉的話——流程可能不會那么順利。

這算是第一道關卡嗎？

下午，他們在微信群里同步了情況。大家都很沮喪。

“要不……算了吧？”有人提議，“太麻煩了，我面試了一個新公司，催我入職?！?/p>

“我也想撤了，耗不起?！?/p>

十三個人，又有三個動搖。

楊夢欣看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理解每個人的難處，找工作要時間，生活要錢，誰也不能無限期地耗下去。

董浩宇私聊她：“怎么辦？”

楊夢欣想了想，回復：“尊重每個人的選擇。但我想再試一次?！?/p>

她聯(lián)系了李銘：“你能不能幫我查查，如果公司拒不出具書面解除證明，我們還有什么辦法？”

李銘很快回復：“可以寄送《要求出具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函》，保留郵寄憑證。如果公司不回應，可以視為非法解除。”

“好，就這么辦?！?/strong>

接下來幾天，楊夢欣和董浩宇跑遍了郵局、打印店、律師事務所。發(fā)函，收集證據(jù)，重新整理材料。

第二次去仲裁委，是五天后。

這次材料齊全了，工作人員收下了申請，給了回執(zhí)?！暗韧ㄖ桑话闼氖逄靸?nèi)會安排調(diào)解。”

“四十五天？”董浩宇皺眉，“不能快點嗎？”

“案子多，按順序來。”工作人員頭也不抬。

走出大樓，楊夢欣算了算時間。四十五天，將近一個半月。這期間，大家的生活怎么辦？

更讓她不安的是，這四十五天里，公司會不會做其他手腳？

她的不安很快得到了驗證。

三天后，鄧偉宸約她下班后見面。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他神色緊張。

“夢欣姐，我聽說馮總私下聯(lián)系了幾個還沒簽字的同事。”鄧偉宸壓低聲音，“承諾只要撤仲裁，就按N 1補償?！?/strong>

N 1，這是合法的補償標準！

楊夢欣心里一震：“哪幾個同事？”

“具體我不清楚，但肯定有人動心了?！编噦ュ藩q豫了一下，“還有……我偷聽到馮總和財務的談話，說要把一些賬目‘處理’一下?！?/p>

“處理賬目？什么意思？”

“好像是做平一些支出，讓財報看起來更糟。”鄧偉宸說，“我也不太懂財務，但感覺不對勁?！?/p>

楊夢欣想起王麗蓉的話——錢被轉(zhuǎn)走了。

“偉宸，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彼J真地說，“但你要保護好自己，別被牽連?！?/p>

鄧偉宸苦笑：“夢欣姐，其實我很佩服你們。但我剛買了房，每個月房貸六千多，我不敢……”

“我明白?！睏顗粜琅呐乃募?，“你已經(jīng)幫了很多忙。”

送走鄧偉宸，楊夢欣獨自坐在咖啡館里。窗外華燈初上，行人匆匆。

她拿出手機，看著維權群的成員列表。十三個人，已經(jīng)變成十個。今天又有三個人私下告訴她，決定接受公司的私下和解。

剩下的七個人，能堅持到最后嗎？

她點開董浩宇的對話框，想說什么，卻最終只發(fā)了一句：“在干嘛？”

董浩宇很快回復：“在研究勞動法案例。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如果公司惡意逃避債務，可以主張賠償金加倍?！?/p>

加倍？楊夢欣心里一動。

“但需要證據(jù)證明公司是惡意的?！倍朴钛a充，“比如轉(zhuǎn)移資產(chǎn)、做假賬?！?/p>

轉(zhuǎn)移資產(chǎn)……做假賬……

楊夢欣盯著這兩個詞，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需要回公司一趟。

06

仲裁通知在一個月后到達，安排在下周三調(diào)解。

這一個月里，維權小組又走了兩個人。剩下五個人：楊夢欣、董浩宇、李銘，還有兩個女同事——趙曉雯和陳靜。

五個人在調(diào)解前一天晚上碰頭，商量對策。

“公司肯定會說我們績效不合格?！崩钽懛治觯斑@是他們慣用的理由。”

“但我們有工作記錄，能證明業(yè)績?！壁w曉雯說。

“記錄可以篡改?！倍朴顡u頭，“我查過案例，很多公司會在仲裁前修改績效考核系統(tǒng)?！?/p>

楊夢欣一直沒說話。她這一個月悄悄做了些事，但沒有告訴任何人。

“夢欣，你怎么看？”董浩宇問。

楊夢欣抬起頭：“明天見機行事。我們堅持兩點：第一，解除不合法；第二，補償標準違法?！?/p>

她頓了頓：“還有，如果公司提出績效問題，我們要當場質(zhì)疑證據(jù)的真實性?！?/p>

“他們會準備得很充分?！崩钽憮鷳n。

“我知道。”楊夢欣說，“但我也有準備?！?/p>

她沒有細說，其他人也沒有追問。走到這一步，彼此之間已經(jīng)有了信任。

第二天，仲裁委的調(diào)解室里，雙方分坐長桌兩側(cè)。

公司方來了三個人：馮文超，一個律師，還有一個楊夢欣沒見過的中年女人。仲裁員唐鵬坐在中間，五十歲上下，表情嚴肅。

“先請公司方說明情況?！碧迄i開口。

馮文超示意律師發(fā)言。

律師拿出一沓文件：“我方因經(jīng)營嚴重困難，不得不進行結構性裁員。

選取標準是績效考核，這五位員工在上半年的考核中均不合格?！?/p>

他分發(fā)文件：“這是績效考核表，有員工本人簽字確認。”

楊夢欣接過表格，心里冷笑。表格確實是她們簽過字的，但“不合格”那欄的筆跡明顯不同。而且原來的評分被涂改液覆蓋，重新寫上了低分。

“這不是我們當時簽的字?！壁w曉雯激動地說，“我們簽的時候都是合格！”

律師面無表情：“白紙黑字，有簽字有日期。如果員工對考核有異議，當時為什么不說？”

“當時……”趙曉雯語塞。誰會想到公司會事后篡改呢？

唐鵬翻看著表格：“公司方，這些涂改是怎么回事？”

“是員工簽字后又提出修改要求，我們的人事專員做的標注。”馮文超從容回答，“有當時的工作溝通記錄為證?！?/p>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上面是一些郵件截圖，內(nèi)容確實是員工對考核提出疑問。

但時間都對不上——郵件日期在簽字之后，涂改卻在簽字之前。

楊夢欣看在眼里，心里發(fā)寒。馮文超準備得太充分了，連時間邏輯都做了偽裝。

“員工方有什么要說的？”唐鵬看向楊夢欣。

楊夢欣站起身：“第一，這些績效考核表被篡改了，我們申請筆跡鑒定。

第二，即使績效不合格，公司也應先培訓或調(diào)崗，不能直接裁員。

第三，補償標準違法?！?/p>

唐鵬點點頭，記錄著?！肮痉綄P跡鑒定的意見？”

“可以配合。”馮文超微笑，“但鑒定需要時間，可能要幾個月。這期間，各位的生活……”

又是軟性威脅。

調(diào)解進行了兩小時，毫無進展。唐鵬最后說：“雙方分歧較大，建議你們再協(xié)商。如果不行，就等正式開庭裁決?！?/p>

走出仲裁委，五個人站在路邊，像打了敗仗的士兵。

“筆跡鑒定要多久？”陳靜問。

“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李銘嘆氣，“我們等不起?！?/p>

“那就等開庭？”

“開庭排期可能更久?！?/p>

絕望的情緒在蔓延。楊夢欣看著車來車往的街道，忽然說：“你們先回去，我還有點事。”

她打車去了另一個地方——星辰科技辦公樓。

大樓保安認識她，沒攔。她刷卡進了電梯，按下財務部所在的樓層。

走廊里很安靜，大部分人都下班了。財務部的門虛掩著，透出燈光。

楊夢欣推門進去，王麗蓉正坐在工位前對賬。

“王姐。”楊夢欣輕聲說。

王麗蓉抬起頭，愣了一下?！澳阍趺磥砹?？”

“我需要幫忙?！睏顗粜乐币曋澳洗握f，錢被轉(zhuǎn)走了。轉(zhuǎn)到哪里去了？”

王麗蓉眼神閃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王姐，今天仲裁調(diào)解，公司用假證據(jù)對付我們?！睏顗粜缆曇舭l(fā)顫，“我們可能贏不了。

但如果公司真的轉(zhuǎn)移資產(chǎn)，那就是惡意逃避債務，性質(zhì)完全不同?！?/p>

她上前一步：“您在這里工作十一年，看著公司從無到有?，F(xiàn)在老板這樣對待老員工，您不寒心嗎？”

王麗蓉低下頭，手指摩挲著賬本邊緣。許久，她才開口：“夢欣，我有家庭，有孩子在上大學。我不能丟工作?！?/p>

“我不要您出面作證。”楊夢欣說，“我只想知道，錢轉(zhuǎn)去哪了。剩下的，我自己查?！?/strong>

王麗蓉沉默了很久。辦公室里只有鐘表的滴答聲。

終于，她拉開抽屜，取出一張便簽紙，快速寫下一行字，塞給楊夢欣。

“今晚十二點前，我會清空回收站?！?/p>

說完，她收起賬本，拎起包：“我下班了。你……也早點走吧?！?/p>

王麗蓉離開后，楊夢欣展開便簽紙。上面只有一個詞：晨星。

又是晨星科技。

她走到王麗蓉的電腦前，打開回收站。里面空空如也。

但當她點開“顯示隱藏文件”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臨時文件夾。里面有幾個財務表格的備份，日期都是最近一個月。

楊夢欣心跳加速。她插入U盤，復制了那些文件。

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她拔出U盤，關掉電腦，快步離開財務部。

電梯下行時，她靠著轎廂壁，腿在發(fā)抖。

她知道自己在冒險。如果被發(fā)現(xiàn)，可能涉嫌盜竊商業(yè)機密。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手機震動，是董浩宇發(fā)來的消息：“你在哪？沒事吧？”

楊夢欣回復：“沒事，馬上回家?！?/p>

她握緊口袋里的U盤，像握著一顆定時炸彈。

而炸彈的另一端，連著真相。

07

楊夢欣回到家，反鎖房門，拉上窗簾。

她打開電腦，插入U盤。文件夾里有三個Excel文件，名字都是亂碼。

點開第一個，是星辰科技最近三個月的資金流水。她一行行看下去，心跳越來越快。

每個月都有大額資金轉(zhuǎn)出，收款方是“晨星科技”，備注寫著“技術服務費”“項目合作款”。

但星辰科技和晨星科技根本沒有合作項目。這些轉(zhuǎn)賬，更像是資金轉(zhuǎn)移。

第二個文件是晨星科技的股東結構。穿透三層股權后，實際控制人指向一個熟悉的名字——星辰科技老板的小舅子。

第三個文件最讓她震驚。那是一份草擬的“資產(chǎn)剝離方案”，計劃將星辰科技的核心技術和客戶資源轉(zhuǎn)移給晨星科技，然后讓星辰科技申請破產(chǎn)。

方案的最后一行寫著：“完成后，原公司債務清零，業(yè)務在新主體繼續(xù)運營?！?/p>

楊夢欣盯著屏幕，渾身發(fā)冷。

原來根本不是業(yè)績下滑不得不裁員，而是蓄謀已久的金蟬脫殼。裁員不是為了節(jié)約成本，是為了在破產(chǎn)前減少賠償支出。

用半個月工資打發(fā)老員工，然后卷走資產(chǎn)另起爐灶。

她顫抖著手截屏、保存。然后立即給董浩宇打電話：“浩宇，我找到了證據(jù)。公司不是經(jīng)營困難，是惡意轉(zhuǎn)移資產(chǎn)！”

電話那頭，董浩宇沉默了幾秒：“你確定？”

“非常確定。有財務流水，有股權結構，還有資產(chǎn)剝離方案?！?/p>

“怎么拿到的？”

楊夢欣猶豫了一下：“這個你別問。但證據(jù)可靠?！?/p>

董浩宇深吸一口氣：“我馬上過來?！?/p>

半小時后，董浩宇趕到?？赐昴切┪募?，他的臉色鐵青。

“這群王八蛋。”他咬著牙，“我們差點就被耍了?！?/p>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楊夢欣說，“這些證據(jù)是非法取得的，仲裁庭可能不采納?！?/p>

“但能證明公司惡意。我們可以申請法院調(diào)查令，要求正式調(diào)取這些賬目?！?/p>

“來得及嗎？”楊夢欣擔憂，“公司可能已經(jīng)快完成轉(zhuǎn)移了?！?/p>

兩人商量到半夜，決定分頭行動。董浩宇去找律師咨詢證據(jù)合法性，楊夢欣整理材料，準備向仲裁庭提交新證據(jù)。

凌晨兩點，楊夢欣剛躺下，手機又震了。

是王麗蓉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一句話：“晨星的賬，查到了嗎？”

楊夢欣回復：“查到了。謝謝王姐。”

“不用謝我。”王麗蓉很快回復，“我也只是為了良心能安。明天我會交辭職報告?！?/p>

“王姐……”

“別勸我。我在這家公司十一年，看夠了。走了也好?！?/p>

楊夢欣盯著屏幕，眼眶發(fā)熱。她知道王麗蓉做出這個決定有多難。

“保重?！彼罱K只發(fā)了兩個字。

“你們也是。證據(jù)要快用，他們已經(jīng)在注銷賬戶了。”

注銷賬戶！楊夢欣猛地坐起來。如果公司賬戶沒錢，就算仲裁贏了也執(zhí)行不了。

她立刻給董浩宇打電話：“浩宇，公司要注銷賬戶！我們得申請財產(chǎn)保全！”

“現(xiàn)在？”

“現(xiàn)在！明天一早就去法院！”

那一夜，楊夢欣幾乎沒睡。她整理所有證據(jù)，寫情況說明，查財產(chǎn)保全的流程。

天快亮時，她趴在桌上打了個盹，夢見自己在一條黑暗的隧道里跑，怎么也跑不到頭。

早晨七點，她和董浩宇在法院門口匯合。兩人眼里都是血絲，但精神高度緊張。

遞交材料，填寫申請，繳費。整個過程像打仗一樣。

走出法院時已經(jīng)中午。董浩宇買了兩個煎餅果子，遞給楊夢欣一個。

“吃吧，接下來還有硬仗?！?/p>

楊夢欣咬了一口，食不知味?！澳阏f，我們能贏嗎？”

“不知道?！倍朴羁粗h方，“但至少，我們沒讓他們輕易得逞?！?/p>

下午，他們?nèi)ブ俨梦峤恍伦C據(jù)。工作人員收下了，但說：“開庭時間已經(jīng)排到兩個月后了。”

“不能加快嗎？公司可能在轉(zhuǎn)移資產(chǎn)！”

“所有申請人都說自己情況緊急?！惫ぷ魅藛T無奈，“我們只能按程序來?！?/p>

又是一個關卡。楊夢欣感到深深的無力。

但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一個中年男人從里間走出來，叫住了他們。

“是星辰科技案的申請人嗎？”

楊夢欣轉(zhuǎn)身，認出是仲裁員唐鵬。

“唐仲裁員。”

唐鵬看了看他們手里的材料：“聽說你們提交了新證據(jù)？”

“是的，證明公司惡意轉(zhuǎn)移資產(chǎn)，逃避債務?！?/p>

唐鵬沉默了一會兒：“材料給我看看?！?/p>

楊夢欣遞過去。唐鵬快速翻閱，眉頭越皺越緊。

“這些證據(jù)……來源合法嗎？”

“我們能證明其真實性?！睏顗粜辣荛_了問題。

唐鵬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難懂。“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安排下次調(diào)解。”

“謝謝唐仲裁員?！?/p>

走出仲裁委，董浩宇小聲說：“你覺得他會幫我們嗎？”

“不知道?！睏顗粜勒f，“但至少，他看到了真相。”

真相。這個詞現(xiàn)在聽起來如此沉重。

楊夢欣想起王麗蓉辭職，想起鄧偉宸的暗中報信，想起那些中途放棄的同事。

這場維權，已經(jīng)不只是為了錢。它關乎尊嚴，關乎公平，關乎在權力面前普通人能否守住底線。

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

“欣欣，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媽媽的聲音充滿擔憂，“你爸說你打電話時總走神。”

楊夢欣鼻子一酸，強裝輕松：“沒事，媽，就是工作有點累?！?/p>

“別太拼，身體要緊。錢夠花嗎？不夠媽給你打點?！?/p>

“夠，夠的?！睏顗粜缆曇粲行┻煅?，“你和爸照顧好自己，別操心我?！?/p>

掛掉電話，她靠在路邊樹上，眼淚終于掉下來。

董浩宇默默遞過紙巾。

“我沒事?！睏顗粜啦粮裳蹨I，“就是覺得，要是輸了，對不起這么多人?！?/p>

“不會輸?shù)??！倍朴钫f，“我們手里有真相?！?/p>

可是，在現(xiàn)實的世界里，真相有時候是最無力的武器。

楊夢欣抬起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她不知道前路還有多少關卡，但既然走到了這里，就只能走下去。

直到盡頭。

08

財產(chǎn)保全的申請在第三天被批準了。

法院凍結了星辰科技的公戶，金額正好是十八個人的合法賠償總額。消息傳來時，楊夢欣正在出租屋里整理證據(jù)。

董浩宇在電話里聲音激動：“成功了！至少錢跑不掉了！”

楊夢欣松了口氣，但不敢完全放松。凍結只是暫時，最終還要看仲裁結果。

而且，她擔心公司會報復。

擔心很快成真。下午，她接到馮文超的電話。

“楊夢欣，你厲害啊?！瘪T文超的聲音冷得像冰，“連財產(chǎn)保全都搞出來了?！?/p>

“馮總，我們只是依法維權。”

“依法？”馮文超冷笑，“你那些證據(jù)哪來的？竊取公司商業(yè)機密，夠你坐牢的?！?/p>

楊夢欣心里一緊，但聲音保持平靜：“證據(jù)來源合法，馮總不必擔心。”

“我警告你，現(xiàn)在撤訴還來得及。否則，我不介意送你進公安局?！?/p>

電話掛了。楊夢欣握著手機，手心全是汗。

她知道馮文超不是嚇唬人。如果公司真的報警，她確實有風險。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她給律師打電話咨詢。律師說：“只要證據(jù)屬實，且用于合法維權，一般不構成犯罪。但過程可能有風險?！?/p>

“我明白了。”

掛掉電話，楊夢欣走到窗前。外面下著小雨，街道濕漉漉的。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個陌生號碼。

“喂？”

“是楊夢欣嗎？”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勞動仲裁委的唐鵬?！?/p>

楊夢欣一愣：“唐仲裁員？”

“關于你們的案子，我想和你們當面談談。方便嗎？”

約在仲裁委附近的一家茶館。楊夢欣和董浩宇到的時候，唐鵬已經(jīng)在了。

他穿著便服，看起來比在仲裁庭時隨和一些。

“坐。”他示意，“喝茶。”

三人坐下，氣氛有些微妙。

“唐仲裁員，您找我們是……”董浩宇先開口。

唐鵬端起茶杯，慢慢喝著?！拔以谥俨梦闪耸迥?，見過太多勞資糾紛?！彼畔卤?，“但你們這個案子，有點特別?！?/p>

他看向楊夢欣：“你們提交的證據(jù)，我仔細看過了。如果屬實，公司確實涉嫌惡意逃避債務?！?/p>

“證據(jù)絕對屬實?！睏顗粜勒f。

“我相信。”唐鵬點頭，“但問題在于，這些證據(jù)的合法性存疑。公司如果質(zhì)疑，仲裁庭可能不會采納?！?/p>

楊夢欣的心沉了下去。

“不過，”唐鵬話鋒一轉(zhuǎn)，“如果證據(jù)能通過合法渠道重新獲取，情況就不一樣了。”

“合法渠道？”

“比如，員工在職期間正常獲取的工作文件?！碧迄i意味深長地說，“或者，公司依法應當公開的信息?！?/p>

楊夢欣和董浩宇對視一眼，明白了唐鵬的意思。

“唐仲裁員，您為什么要幫我們？”楊夢欣忍不住問。

唐鵬沉默了一會兒?！拔夷贻p時在工廠干活，也被欠過工資。”他緩緩說，“那時候不懂法，鬧也沒用，最后錢也沒要回來?！?/p>

他看向窗外：“后來我學法律，考進仲裁委，就想著一件事——讓普通勞動者能有個說理的地方?！?/p>

茶館里很安靜，只有煮水的聲音。

“但我能做的有限。”唐鵬轉(zhuǎn)回頭，“程序必須合法，證據(jù)必須有效。你們要想贏，得找到更扎實的東西。”

“比如？”

“晨星科技的工商變更記錄，銀行流水，稅務申報?！碧迄i說，“這些都能公開查詢。如果真有大額異常轉(zhuǎn)賬，稅務和銀行都會有記錄?！?/p>

他站起身：“我能做的，就是加快審理程序。但證據(jù)，得靠你們自己。”

送走唐鵬，楊夢欣和董浩宇站在茶館門口。

雨停了，天邊露出一抹晚霞。

“他是在給我們指路。”董浩宇說。

楊夢欣點頭：“我們?nèi)ゲ槌啃堑墓_信息?！?/p>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像偵探一樣搜集一切能查到的資料。

工商信息顯示，晨星科技半年前成立，注冊資本一千萬，但實繳資本為零。最近一個月，突然有了大額資金流入。

稅務記錄查不到，但通過公開的招聘信息發(fā)現(xiàn)，晨星科技在大量招聘，崗位要求和星辰科技高度重合。

最關鍵的證據(jù)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星辰科技的前臺。

楊夢欣回公司拿最后一點私人物品時，前臺小姑娘叫住她。

“夢欣姐，有你的快遞，放了幾天了。”

是一個文件袋，寄件人空白。楊夢欣拆開，里面是幾張銀行流水的復印件。

收款方：晨星科技。付款方：星辰科技。金額加起來，正好是星辰科技最近半年的利潤。

寄件時間在一周前，正是她第一次找王麗蓉之后。

王麗蓉用這種方式，給了她最直接的證據(jù)。

楊夢欣握著那些紙，手在發(fā)抖。有了這些，加上公開信息，證據(jù)鏈完整了。

她給董浩宇打電話：“證據(jù)齊了?？梢陨暾堈介_庭了。”

開庭時間定在一周后。這期間，馮文超又找過他們兩次，威逼利誘，但兩人都不為所動。

開庭前一天晚上，五個人最后碰頭。

趙曉雯說：“我老公勸我放棄，說女人別那么要強?！?/p>

陳靜說：“我爸媽也是，怕我以后找不到工作。”

李銘苦笑：“我女朋友說，再折騰就分手。”

董浩宇看著大家：“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p>

沒有人說話。

許久，楊夢欣開口：“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我們贏了。但醒來后，并沒有覺得多高興?！?/p>

她看著每個人的眼睛：“我在想，我們到底在爭什么？錢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接受被這樣對待。”

“四年，五年，十一年……我們把最好的年華給了公司，最后卻被當成垃圾一樣扔掉。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p>

“如果我們不爭，以后還會有更多人被這樣對待。如果我們爭了，哪怕輸了，至少讓有些人知道，勞動者不是可以隨意踐踏的?！?/p>

她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釘子，敲進心里。

趙曉雯擦擦眼睛：“我不退。我要爭到底?！?/p>

陳靜點頭：“我也是。”

李銘笑了：“分手就分手吧，這種女朋友不要也罷?！?/p>

董浩宇舉起茶杯：“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決一死戰(zhàn)?！?/p>

杯子碰在一起，聲音清脆。

窗外夜色深沉，但星光很亮。

楊夢欣知道，明天將是一場硬仗。但她不再害怕。

因為這一次，他們手握真相，且無所畏懼。

09

仲裁庭里坐滿了人。

除了五位申請人、公司方三人、仲裁員唐鵬，還有幾個旁聽的人——鄧偉宸來了，王麗蓉也悄悄坐在后排。

楊夢欣看到王麗蓉，微微點頭。王麗蓉回以微笑，那笑容里有鼓勵，也有釋然。

“現(xiàn)在開庭?！碧迄i敲下法槌，“請申請人陳述?！?/p>

楊夢欣站起身。她今天穿了簡單的白襯衫黑褲子，頭發(fā)扎成利落的馬尾。

“仲裁員，我們主張公司違法解除勞動合同，要求支付雙倍賠償金。

理由如下：第一，公司所謂的‘結構性裁員’不符合法定條件；第二，補償標準違法；第三，公司存在惡意轉(zhuǎn)移資產(chǎn)、逃避債務的行為。”

她將證據(jù)一一呈上：篡改的績效表，資金流水復印件，晨星科技的工商信息，資產(chǎn)剝離方案草稿。

每出示一份，馮文超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輪到公司方質(zhì)證。律師站起來，首先質(zhì)疑證據(jù)合法性。

“申請人提交的部分證據(jù)涉嫌竊取公司商業(yè)機密，來源非法，不應采納?！?/p>

唐鵬看向楊夢欣：“申請人回應?！?/p>

“證據(jù)一，績效表是公司出具給我們簽字的，我們保留復印件合法合理。

證據(jù)二，資金流水是公開渠道可查詢的信息。

證據(jù)三，工商信息完全公開。

證據(jù)四，資產(chǎn)剝離方案是我們從公司公開文件中發(fā)現(xiàn)的?！?/p>

她頓了頓：“更重要的是，這些證據(jù)的真實性，公司方敢否認嗎？”

律師語塞。馮文超接過話頭：“仲裁員，公司確實面臨經(jīng)營困難，不得已才裁員。至于資金流動，是正常的商業(yè)往來?！?/strong>

“正常商業(yè)往來？”董浩宇站起來，“晨星科技成立半年，沒有實際業(yè)務，卻接收星辰科技全部利潤。這是正常往來？”

他出示另一份證據(jù)：“這是我們從稅務局網(wǎng)站查詢到的，星辰科技最近三個月連續(xù)零申報，而晨星科技突然有大額進項。請問馮總，這是什么商業(yè)邏輯？”

馮文超額頭冒汗：“這……這是公司戰(zhàn)略調(diào)整?！?/p>

“戰(zhàn)略調(diào)整就是轉(zhuǎn)移資產(chǎn)，然后讓原公司破產(chǎn)，逃避債務？”李銘加入，“這是惡意逃避債務，應當支付雙倍賠償金！”

氣氛越來越激烈。唐鵬不斷敲槌維持秩序。

輪到雙方最后陳述時，馮文超做垂死掙扎。

“仲裁員，公司現(xiàn)在確實困難，賬戶也被凍結了。如果判支付高額賠償，公司只能破產(chǎn)，所有員工都會失業(yè)。請考慮實際情況?！?/p>

這話暗含威脅——判公司賠錢，就大家一起死。

唐鵬沉默著，翻看案卷。全場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許久，他抬起頭：“本案事實清楚。公司以經(jīng)營困難為由裁員，但同時又向關聯(lián)公司轉(zhuǎn)移大額資產(chǎn)，明顯存在惡意。”

他看向馮文超：“公司方所謂‘破產(chǎn)’的威脅，不能成為違法的理由。法律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也保護企業(yè)合法經(jīng)營，但絕不保護惡意違法行為?！?/p>

馮文超臉色煞白。

唐鵬繼續(xù)：“現(xiàn)裁決如下：一，公司解除勞動合同行為違法；二，公司需向五位申請人支付違法解除勞動合同賠償金，標準為經(jīng)濟補償金的二倍；三，本裁決為終局裁決，自作出之日起生效。”

法槌落下。

贏了。

楊夢欣感到一陣眩暈。趙曉雯抱住她哭起來，陳靜和李銘擊掌，董浩宇長舒一口氣。

后排，鄧偉宸豎起大拇指。王麗蓉悄悄抹了抹眼角，轉(zhuǎn)身離開。

公司方的人默默收拾東西。馮文超走到楊夢欣面前，眼神復雜。

“你滿意了？”他聲音沙啞。

楊夢欣看著他：“馮總，我們只是要應得的?！?/p>

馮文超苦笑：“你知道這一判，公司真可能破產(chǎn)嗎？”

“那是老板該考慮的問題。”楊夢欣平靜地說，“他選擇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時候，就該想到這個結果?！?/p>

馮文超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

走出仲裁委，陽光刺眼。五個人站在臺階上，像剛打完一場仗。

“接下來怎么辦？”趙曉雯問。

“等公司打錢?！倍朴钫f，“法院凍結的賬戶里有錢，應該很快?！?/p>

“然后呢？”

“然后……”董浩宇看向楊夢欣，“各自找新工作，開始新生活?！?/p>

楊夢欣點點頭，心里卻沒有太多喜悅。她想起那些中途放棄的同事，他們只拿到一點點錢。想起王麗蓉辭職，鄧偉宸的膽戰(zhàn)心驚。

這場勝利，代價太大。

手機響了，是媽媽。

“欣欣，你爸住院了，急性闌尾炎，要手術……”

楊夢欣心里一緊：“我馬上回來！”

掛掉電話，她對其他人說：“我得回老家一趟，我爸病了。”

“快去吧，這里有我們。”董浩宇說。

楊夢欣匆匆打車去火車站。路上，她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忽然覺得這一個月像一場夢。

夢醒了，生活還要繼續(xù)。父親的病，未來的工作，壓在肩上的重擔一樣不少。

但她至少知道，有些事值得堅持，有些底線必須守住。

高鐵開動時，她收到董浩宇的微信：“錢到賬了。我的，你的，都到了?！?/p>

附了一張銀行轉(zhuǎn)賬截圖。金額：十四萬四千元。

這是她應得的雙倍賠償。

楊夢欣盯著那個數(shù)字，看了很久。然后關掉手機，靠在座位上。

窗外，田野和村莊飛速后退。她想起四年前來這座城市時，也是坐這趟車，懷揣夢想。

四年后，她帶著傷痕和賠償金離開。

不知道算贏，還是輸。

她閉上眼睛，讓疲憊席卷全身。

至少，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了。

10

父親的手術很順利。楊夢欣在醫(yī)院陪護了一周，老家的小縣城節(jié)奏很慢，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弛。

每天給父親喂飯、擦身，聽母親嘮叨家長里短。平凡的生活，此刻顯得如此珍貴。

父親出院那天，董浩宇打來電話。

“夢欣，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說?！?/p>

“公司……真的申請破產(chǎn)了?！?/p>

楊夢欣沉默。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消息時，心里還是沉了一下。

“其他員工呢？”她問。

“大部分拿了補償走了。鄧偉宸跳槽去了一家新公司，工資漲了百分之三十?！倍朴铑D了頓，“王麗蓉姐回了老家，說想休息一段時間?！?/p>

“馮文超呢？”

“不知道，可能去找新工作了吧?！?/p>

掛了電話，楊夢欣推著父親的輪椅在醫(yī)院花園里散步。秋日的陽光很暖，樹葉開始變黃。

“工作的事怎么樣了？”父親忽然問。

楊夢欣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爸，我被裁員了。剛和公司打完官司，贏了，拿到賠償金?！?/p>

父親愣了一會兒，然后拍拍她的手：“贏了就好。工作可以再找，人不能受欺負?！?/p>

母親在一旁嘆氣：“你這孩子，什么事都自己扛。要是早點說，媽還能給你打點錢……”

“媽，我現(xiàn)在有錢?！睏顗粜佬α?，“賠償金不少，夠我用一陣子了?！?/p>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楊夢欣看著遠處玩耍的孩子?！拔蚁胄菹⒁欢螘r間，好好想想?！?/p>

是真的需要想。這一個月像過了一年，讓她重新思考很多事——工作的意義，公平的價值，抗爭的代價。

回城那天，董浩宇來車站接她。

“有個獵頭聯(lián)系我，問愿不愿意去一家新公司。”車上，董浩宇說，“我推薦了你?！?/p>

“我？我現(xiàn)在名聲可不好，敢跟公司打官司的員工?！?/p>

“那家公司的老板說，就喜歡有原則的人?！倍朴钚?，“要不要見見？”

楊夢欣想了想：“好?！?/p>

面試安排在一周后。公司不大，但氛圍很好。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干練直爽。

“你的情況我都聽說了?！崩习彘_門見山，“我不評價前公司，但欣賞你的勇氣和原則?！?/p>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p>

“很多人知道該做什么，卻不敢做?！崩习蹇粗?，“我這兒工資可能沒原來高，但有一點可以保證——合法合規(guī)，尊重員工?！?/p>

楊夢欣接受了offer。新工作朝九晚六，很少加班。她有時間看書、學做飯、約朋友逛街。

生活慢慢回到正軌，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她不再盲目相信公司的承諾，會仔細看勞動合同的每一條款。她參加了公益組織的勞動者權益講座，偶爾幫人解答法律問題。

一個月后，她路過星辰科技原來的辦公樓。大樓換了招牌，新的公司已經(jīng)入駐。

玻璃幕墻反射著陽光，依舊氣派。人來人往，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楊夢欣站在街對面看了很久。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爭執(zhí)的會議，那些失望和憤怒，都像被這棟大樓吞噬了。

只有經(jīng)歷的人記得。

手機震動，是維權群的群聊。雖然案子結束了，但群沒散。大家偶爾會分享新工作的趣事，吐槽老板，約飯。

趙曉雯找到新工作，懷孕了，在群里發(fā)孕照。陳靜去云南旅游，拍了一堆照片。李銘和女朋友和好了，準備結婚。

董浩宇最后說：“下周我生日，都來我家吃飯啊，我下廚?！?/p>

楊夢欣回復：“一定到?！?/p>

她收起手機，最后看了一眼那棟大樓，轉(zhuǎn)身離開。

風吹起落葉，在腳邊打旋。秋天深了，冬天也不遠了。

但她不再害怕寒冷。因為她知道，有些火焰一旦點燃，就不會輕易熄滅。

那火焰叫尊嚴，叫勇氣，叫對公平的執(zhí)著。

也許下次再遇到不公，她還是會站出來。也許還是會碰得頭破血流。

但至少，她試過了。

而且，她贏過。

楊夢欣走進地鐵站，匯入匆匆人流。城市的脈搏在腳下震動，永不停歇。

而她，也要繼續(xù)前行。

帶著傷疤，也帶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