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天的夜風略帶寒意，京西玉泉山燈火稀疏。剛參加完九大小組討論的尤太忠和許世友從會議廳出來，一邊活動筋骨，一邊交換著各自掌握的前線動向。那一年，中蘇邊境氣氛緊繃，南京軍區(qū)正忙著戰(zhàn)備整訓?！耙钦娲蚱饋恚l來指揮突擊？”許世友突然低聲丟出一句。尤太忠沒有立刻回答，他想起一張熟悉的面孔——王近山。幾秒沉默后，他回問：“司令員，這事兒得讓王瘋子出山?！?/p>

許世友聽到“王瘋子”三個字，腳步停了?！八膯栴}，你我都清楚。人回來行不行得中央點頭，你有什么好辦法？”這番問話，成了后續(xù)一連串行動的發(fā)端。

把視線拉回三十二年前。1937年10月，一二九師三八六旅在娘子關外七亙村打下第一口勝利的井。王近山當時是七七二團副團長，負責設伏；尤太忠，則是第一次以軍事主管身份帶兵。500多名日軍在狹谷里被殲，繳獲騾馬300匹。王近山看著滿谷的輜重笑得合不攏嘴，尤太忠遞上一張日本軍用地圖，說：“副團長，東西雖小，用處不小?！蹦且豢?，兩人的上下級關系加了一層戰(zhàn)火鍛出的兄弟情。

抗戰(zhàn)結束，解放戰(zhàn)爭接力。1947年冬，劉伯承、鄧小平東進，六縱擔任左翼突擊。王近山率部奔襲懷遠，尤太忠?guī)?6旅切斷蚌埠至徐州的公路，七晝夜鏖戰(zhàn)沒合過眼。戰(zhàn)士們私下評論：“能跟著王瘋子沖鋒，是條漢子；能讓王瘋子放心把側翼交出去，才是真本事。”尤太忠無聲坐實了“真本事”三個字。

朝鮮又是一場大考。1951年馬良山地區(qū)夜色如墨，炮火閃得雪野通明。王近山抓起電話吼：“尤太忠，頂?。∧隳沁吽?，老子第一個找你算賬！”話音未落，炮彈在陣地前沿爆開。后來美軍的戰(zhàn)斗詳報里記錄：志愿軍在馬良山調動迅速，反擊兇狠。那份文件至今在美國國家檔案館留著，而電話另一端的應答只有一句粗嗓門：“放心！”

然而，打仗不要命的“瘋子”在和平年代卻深陷生活泥潭。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部隊減員、院線調整，王近山因家庭矛盾和作風問題被摘去軍銜，發(fā)往農場。消息傳到內蒙古軍區(qū)，尤太忠抿了一晚的酒，第二天才在干部會上艱難吐出一句：“老首長到農場種地，也是革命需要?！?/p>

時間跳回玉泉山散步。許世友點燃一支香煙，火星明滅，“要是真能把他弄回來，我寫報告。”尤太忠順勢補一句：“寫報告還不夠，最好在大會上當面提，讓主席考慮戰(zhàn)備需要，別讓人覺得是給老同志撈好處。”許世友哼了聲算是認同。

九大一次全體會上，許世友抓住大會討論“加強戰(zhàn)備”議題，站起發(fā)言：“部隊想打勝仗，需要會打仗的人。第二野戰(zhàn)軍原有一員老將，叫王近山，現在在哪里？”這番話不長，卻把許多代表的記憶拽回當年淮海、渡江的炮聲里。毛澤東抬頭看了看臺下，“南京軍區(qū)要不要？”許世友朗聲答：“要！”接著一句補刀：“越快越好?！?/p>

同年七月，南京火車站的鐘指向凌晨一點。站臺燈光昏黃，列車剎車聲劃破夜色。王近山穿著褪色軍裝、提著帆布行李袋，下車后環(huán)顧四周。三名正軍職干部立正敬禮：“老首長，歡迎回家！”聲音最大的是尤太忠。他撥開旁人，直接握住王近山的手：“車上冷吧？許司令在中山陵八號等你吃早飯?！蓖踅奖羌庖凰幔裁丛挾紱]說，只把行李往后一甩，跟著老部下上了吉普。

接下來兩年，南京軍區(qū)演訓場多出一個愛抽旱煙、罵起人來劈頭蓋臉的副參謀長。團以上干部挨訓成家常便飯，可每次考核成績出來，總有人感慨：“這股子沖勁，好像二野回來了?！?/p>

1978年5月10日清晨，南京總醫(yī)院病房外，長廊靜得連風聲都聽得見。夜班護士記下心電圖歸零時刻：06時18分，王近山，終。內蒙古遠在千里外，尤太忠剛結束哨所檢查，接到電報，他轉身面朝東南，摘帽，彎腰，停留三秒，再直起身。“老領導，安睡?！?/p>

王近山這一生，峰谷分明；尤太忠與許世友那場散步，把他從谷底帶回了沖鋒的隊伍，也成了1969年軍界最耐人尋味的一段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