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上面的人，怎么越看越像那個瘦高個？”
1951年3月，湖南衡東縣三樟鄉(xiāng)的鄉(xiāng)公所里，氣氛突然變得有點不對勁。
原本只是進來討口水喝的一個老農(nóng)，手里端著搪瓷缸子，眼睛卻死死盯著墻正中間掛著的那張畫像，連水灑在褲腿上都沒發(fā)覺。
旁邊負責(zé)接待的工作人員看著這老漢穿著一身打補丁的土布衣服，腳上還沾著剛從田里帶上來的黃泥，心里正琢磨著要不要勸他趕緊喝完走人，畢竟公所里人來人往的，還得辦公。
沒成想，這老漢突然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伸出一根枯樹枝似的手指頭，指著畫像喊了一句讓屋里所有人都頭皮發(fā)麻的話。

他喊道：“這就是當年我手底下的兵啊，他還得管我叫一聲班長呢！”
這話一出，原本嘈雜的鄉(xiāng)公所瞬間就安靜了，連門口蓋章的聲音都停了。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一個意思：這老漢是不是燒糊涂了？
要知道，墻上掛著的那可是帶領(lǐng)窮苦人翻身做主人的毛主席。一個鄉(xiāng)下種地的老頭，說國家領(lǐng)袖是他手下的兵，這牛皮吹得是不是有點太沒邊了？
年輕的工作人員剛想上去攔著，生怕這老漢再說出什么胡話來，可看著老漢那泛紅的眼圈和篤定的神情，又覺得這不像是在撒謊。
就在大伙兒半信半疑的時候，有人問了一句老漢的名字。
老漢挺直了腰桿，報出了那三個字：“彭友勝?！?br/>也就是這三個字，揭開了一段被塵封了整整40年的硬核往事。

02

這事兒啊，咱們得把日歷往前翻，一直翻到1911年。
那年頭，大清朝就像個破爛不堪的茅草屋，眼瞅著就要塌了。辛亥革命的火種在武昌一點著，湖南這邊也跟著炸了鍋。
當時的湖南新軍軍營里，亂哄哄的，每天都有新兵入伍。就在這亂糟糟的人堆里，來了一個特別扎眼的小伙子。

為啥說他扎眼呢？
別的來當兵的，要么是一臉橫肉的江湖客，要么是餓得皮包骨頭的苦出身，唯獨這個小伙子，個子長得挺高，雖然穿著粗布衣裳，但那股子書卷氣是怎么遮都遮不住。
負責(zé)招兵的軍官是個大老粗，一看這小伙子斯斯文文的，當時就直搖頭，覺得這人上了戰(zhàn)場肯定是個累贅，不想收。
這時候，隊伍里有個叫朱其升的上士，也就是個明白人，他看這小伙子眼神里透著股剛毅勁兒，跟那些混飯吃的兵油子不一樣，硬是出面給保了下來。
這一保，就把這個新兵分到了第49標二營左隊。

而這個隊的副目，也就是咱們現(xiàn)在的副班長，正是當時只有27歲的彭友勝。
彭友勝那時候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為人仗義，在棚里（也就是班里）說話那是相當好使。他第一眼看到這個新兵，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股好感。
這新兵話不多，但做事利索，關(guān)鍵是那一手字寫得，那是真漂亮。
在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軍營里，會寫字那就是“秀才”，是受人尊敬的。彭友勝一看這花名冊上簽下的名字——毛潤芝，就覺得這名字起得都有水平。

軍營里的日子那是相當枯燥且艱苦的。
那時候當兵的，說是保家衛(wèi)國，其實大部分人就是為了混口飯吃。賭錢的、吹牛的、打架的，那是常有的事兒。
可這個毛潤芝不一樣。
他不賭錢，也不跟著起哄，只要一有空，就捧著那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報紙看，有時候看得入神了，連飯都忘了吃。
彭友勝是個細心人，他發(fā)現(xiàn)這毛潤芝不但愛看報，還特別愿意琢磨國家大事。
有這么一回，軍營里發(fā)生了一件新鮮事。
毛潤芝在看報紙的時候，跟另一個讀過點書的戰(zhàn)友爭論起來了。爭論的主題在當時那可是相當超前，叫什么“社會主義”。
那時候的大頭兵，誰懂這個?。恳宦犛腥顺臣?，呼啦一下全圍上來了。
彭友勝也在人群里聽著。他雖然聽不太懂那些像天書一樣的大道理，但他看出來了，這毛潤芝在辯論的時候，那個氣場，那個自信，壓根就不像個當兵的，倒像個指點江山的將軍。
對方那個戰(zhàn)友被毛潤芝引經(jīng)據(jù)典，駁得是一愣一愣的，最后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仗，算是讓全班人都服了氣。
彭友勝在旁邊看著，心里那個美啊，心說我這班里還真是藏了一條龍。
從那以后，彭友勝對毛潤芝那是格外照顧。
行軍的時候，彭友勝搶著幫他背那個沉得要命的背包；吃飯的時候，彭友勝要把自己碗里的肉撥給他幾塊。
就連上級軍官有時候看毛潤芝在那看書不順眼，想找茬挑刺，彭友勝都是第一個站出來護犢子：“長官，這兵是我?guī)У?，活兒都干完了，看個書咋了？”
你看，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戰(zhàn)友情。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繞，我看你順眼，覺得你是個人才，我就得護著你。

03

但是啊，軍營這個池子，終究是太小了。
到了1912年，清朝皇帝退位了，南北也議和了，仗眼看著是不用打了。
這時候，毛潤芝找到了彭友勝，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他不想在軍隊里混日子了，他想退伍，回去繼續(xù)讀書。
彭友勝聽了這話，沉默了好半天。
他在軍營里混了這么多年，早就把毛潤芝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這猛地一說要走，心里那是真舍不得。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人家是讀書人，腦子里裝的是天下，哪能跟自己一樣，一輩子就抱著桿槍混飯吃？
把人家強留在這里，那是耽誤了人家的前程。
想通了這一點，彭友勝拍了拍毛潤芝的肩膀，說了一句特別爺們兒的話：“潤芝啊，你有大志向，哥不攔你。你去吧，將來出息了，別忘了咱們這幫窮兄弟就行。”
離別那天，那場面是真的感人。
全班的戰(zhàn)友都湊了過來，大伙兒也沒啥好東西送，就湊錢買了幾斤肉，打了一壺酒，給毛潤芝踐行。
酒過三巡，彭友勝把你拉到了營房門口的一棵大樟樹下。
他四下看了看沒人，哆哆嗦嗦地從貼身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布包。一層一層地打開，里面躺著兩塊白花花的大洋。
咱們得好好說道說道這兩塊大洋的分量。
在那個年頭，當兵的一個月名義上的軍餉是7塊大洋，但那是紙面上的。實際上呢？層層克扣下來，到大頭兵手里的能有那一半就不錯了。再加上平時買點煙葉、買點日用品，一個月能攢下來的也就是幾個銅板。
這兩塊大洋，那是彭友勝從牙縫里省出來的，是他準備留著以后娶媳婦、蓋房子的全部家底。
彭友勝把這兩塊大洋往毛潤芝手里一塞，那手勁兒大得像是怕人搶了去。
毛潤芝當時就急了，死活不肯收。他知道彭友勝家里也窮，這錢太燙手了。
彭友勝一瞪眼，拿出了副班長的威風(fēng)：“拿著！你去讀書，沒錢怎么行？難道還要去要飯不成？這是哥的一點心意，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哥，就給我收下！”
那一刻，兩個大男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毛潤芝看著眼前這個粗糙的漢子，眼圈紅了。
他把這份情，深深地刻在了骨頭里。他接過那兩塊帶著體溫的大洋，給彭友勝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背著那個破行囊，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走，就像是大鵬鳥飛進了云彩里，去搏擊長空了。
而彭友勝，依然留在那個灰撲撲的軍營里，繼續(xù)過著他大頭兵的日子。

04

時間這東西，最是無情，一晃眼就是14年。
這14年里，中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軍閥混戰(zhàn)，城頭變幻大王旗，老百姓的日子是越過越苦。
彭友勝在軍隊里也是起起伏伏，后來隨軍到了廣州。
1926年的廣州，那可是革命的中心，到處都是紅旗，到處都是口號。
有一天，彭友勝在街上閑逛，隨手買了一份報紙。他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什么仗要打，結(jié)果這一看，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報紙上赫然寫著一行大字：“毛潤芝來穗講學(xué)”。
那個“穗”，就是廣州的別稱。
彭友勝拿著報紙的手都在抖。潤芝？真的是當年的那個潤芝嗎？
他趕緊拉住旁邊一個識字的，讓人家?guī)椭涯菆蠹埳系膬?nèi)容念了一遍。沒錯，就是湖南湘潭的那個毛潤芝！
現(xiàn)在的毛潤芝，那身份可不得了，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的代部長，還是農(nóng)民運動講習(xí)所的所長。那可是真正的大官，大人物！

彭友勝心里有點打鼓了。
咱們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彭友勝，你敢去認嗎？
人家現(xiàn)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每天見的那都是孫中山、汪精衛(wèi)這樣的人。自己呢？還是個灰頭土臉的小排長。這要是去了，人家要是不認，或者擺出一副官架子，那這張老臉往哪擱？
彭友勝在宿舍里轉(zhuǎn)了半宿的圈，最后心一橫：去！我相信潤芝不是那種勢利眼！
他特意找理發(fā)鋪剃了個頭，把那身舊軍裝洗得干干凈凈，按照報紙上的地址，找到了農(nóng)民運動講習(xí)所。
到了門口，跟衛(wèi)兵一通報。彭友勝站在那兒，心跳得比打鼓還快，手心全是汗。
沒過多久，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砹艘魂嚰贝俚哪_步聲。
一個穿著長衫的身影快步走了出來。那人一看到門口站著的彭友勝，臉上瞬間綻放出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一把就抓住了彭友勝的手。
“老班長！真的是你啊！”
就這一聲“老班長”，彭友勝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沒有官腔，沒有架子，還是當年那個睡在他上鋪的兄弟。
那天晚上，毛潤芝推掉了很多重要的公務(wù)，專門拉著彭友勝徹夜長談。
他們聊當年的軍營趣事，聊這十幾年的離別之苦。
毛潤芝給彭友勝講為什么要搞農(nóng)民運動，為什么要打倒軍閥列強。他告訴彭友勝，只有喚醒千千萬萬的工農(nóng)大眾，中國才有希望。
彭友勝聽著聽著，心里那盞燈好像被點亮了。他雖然是個粗人，但他聽得懂好賴話。他知道，潤芝做的這事兒，是為了全天下的窮苦人好。
臨走的時候，毛潤芝還想留彭友勝在身邊工作。但彭友勝覺得自己文化低，怕給老兄弟丟人，還是婉言謝絕了。
這一次分別，又是幾十年的音訊全無。
后來的日子里，彭友勝回了湖南老家，老老實實地當起了農(nóng)民。他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經(jīng)歷了家鄉(xiāng)的淪陷，日子過得那是相當艱難。
但他心里始終藏著一個秘密，那就是他曾經(jīng)有個兄弟，叫毛潤芝。
不管日子多苦，只要一想到這個名字，他心里就覺得有個盼頭。他相信，只要潤芝在，這世道總有一天會變好。

05

時間終于來到了1951年。
新中國成立了，土改工作隊進了村。彭友勝分到了土地，分到了牛，日子終于有了奔頭。
直到那天在鄉(xiāng)公所看到畫像，那顆埋藏了40年的種子，終于破土而出了。
鄉(xiāng)公所的工作人員聽完了彭友勝的講述，一個個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趕緊層層上報，最后經(jīng)過核實，確認彭友勝沒有撒謊。
在大家的鼓勵下，彭友勝找村里的教書先生代筆，給北京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寫得那是相當樸實。
他沒有提當年那兩塊大洋的事兒，也沒有居功自傲。他只是簡單地問候了一下主席的身體，說說自己現(xiàn)在分了田地，日子過得挺好。
信寄出去之后，村里有些眼紅的人就開始說風(fēng)涼話了。
“哎呀，老彭啊，你就別做夢了。人家現(xiàn)在是一國之主，每天多少大事要管？還能記得你這么個鄉(xiāng)下老頭？”

“就是，都幾十年沒見了，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彭友勝聽了這些話，也不反駁，只是默默地蹲在門口抽旱煙。他心里有底，他知道潤芝是個什么樣的人。
果然，過了一個多月，郵遞員騎著自行車，一路鈴聲大作地沖進了村子。
“彭友勝！彭友勝！北京來信了！”
這一嗓子，把全村的老少爺們都給震出來了。大伙兒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看著那個蓋著紅戳的大信封，眼睛都直了。
信，確實是毛主席親筆回的。
在信里，毛主席稱呼他為“友勝賢兄”。
主席在信里說，看到老班長的信，心里非常高興。關(guān)于彭友勝在信里稍微提了一下的工作問題，主席給出的回復(fù)特別有意思。
主席沒有大筆一揮給他封個什么官，也沒有直接給他寄一大筆錢。
主席是這么說的：如果家里還過得去，就在鄉(xiāng)下安心生產(chǎn)，帶頭搞好農(nóng)業(yè)；如果實在是生活困難，可以拿著這封信去找湖南省的程星齡副主席。
你看，這就是偉人的智慧和原則。既念舊情，又不違反原則搞特權(quán)。
彭友勝拿著這封信，手都在哆嗦。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沒看錯人。
后來，彭友勝真的去了趟長沙。程星齡副主席看到毛主席的親筆信，那是相當重視，親自接待了這個老農(nóng)。
考慮到彭友勝年紀大了，早已過了工作的年齡，政府決定每個月給他發(fā)30塊錢的生活補助。
這30塊錢，在1951年的農(nóng)村，那絕對是一筆巨款，足夠彭友勝一家老小過上富足的日子了。
從那以后，彭友勝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感動的事兒。
他把自家房前屋后的那幾棵老茶樹，當成了寶貝一樣伺候。
施肥、剪枝、捉蟲，那是比照顧孫子還上心。
每到清明前后的采茶季，這個年過古稀的老人，都要親自背著簍子上山。
他要在清晨露水還沒干的時候，把最嫩的那一點芽尖采下來。
采回來之后，他要親自上手炒制?；鸷虼罅瞬恍?，小了也不行，必須得剛剛好。
炒好的茶葉，他會精心地包好，然后像當年送毛潤芝出軍營一樣，鄭重其事地送到郵局，寄往北京。
這一寄，就是整整18年。
每年春天，中南海的毛主席都會收到來自湖南衡東的那包新茶。
主席喝著這茶，總會跟身邊的工作人員說：“這是我老班長寄來的，這茶里，有情義啊?！?br/>1969年，85歲的彭友勝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臨終前，他躺在床上，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但手指還指著墻上那張泛黃的毛主席畫像。
家里人明白他的意思，把他扶起來，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個他牽掛了一輩子的兄弟。
他就那么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兩塊大洋，開啟了一段情緣；一包茶葉，延續(xù)了一世忠誠。
這事兒，不用咱們多加修飾，光是把這干巴巴的事實擺出來，就足夠讓咱們心里頭熱乎好半天的。
在那個大浪淘沙的年代，這種純粹得不摻一點雜質(zhì)的感情，就像那陳年的老酒，越品越有味道。
這就是咱們中國人的情義，不管地位怎么變，那份從根兒里帶出來的真誠，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