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沒接的老同學電話，撕開了我藏了十年的體面

我叫林建軍，今年 42 歲，在我們這座三線小城的一家國企做后勤，每個月拿著四千出頭的死工資，扣完五險一金，到手也就三千五。老婆王秀在社區(qū)超市當收銀員，一個月兩千八，女兒林曉雨今年上高二，正是花錢的時候，補課費、資料費像座小山壓在頭頂。

我們家住在老城區(qū)的步梯樓，六樓，沒電梯，每天爬樓都得喘半天。房子是我爸媽當年單位分的，后來房改買了下來，不到六十平，兩室一廳，客廳小得擺下沙發(fā)和茶幾就沒多少空地。我爸前年腦梗癱在了床上，我媽身體也不好，常年吃藥，家里的積蓄早就在給我爸治病時掏空了，現(xiàn)在每個月還得從我們本就不多的收入里擠出來一部分給老人買藥。

年輕時我也不是沒闖過。二十多歲那會兒，我跟著親戚去南方打工，在電子廠干過，也擺過地攤，后來攢了點錢想回老家開個小飯館，結(jié)果剛盤下店面，就趕上疫情，折騰了兩年，不僅把本錢賠光了，還欠了幾萬塊外債。最后還是托關(guān)系進了現(xiàn)在的國企，才算有了個安穩(wěn)飯碗，只是這安穩(wěn)，也帶著一股子說不出口的憋屈。

我這人好面子，在外頭總裝得風平浪靜，可關(guān)起家門，看著老婆為了幾毛錢和菜市場小販討價還價，看著女兒想要一雙名牌運動鞋卻只能咽回去的眼神，心里就跟針扎似的。也就是在這種日子里，昨天下午，那個久違的號碼，突然在我手機屏幕上亮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 “張啟明”，這三個字像根針，一下子刺破了我刻意維持的平靜。

張啟明是我高中同桌，也是我曾經(jīng)最好的兄弟。我們倆家都在一個家屬院，從小一起爬樹掏鳥窩，一起逃課去網(wǎng)吧，一起在冬天的操場邊分享一個烤紅薯。那時候的張啟明，家境比我還差，他爸是鍋爐工，他媽沒工作，家里三個孩子，他是老大，經(jīng)常連作業(yè)本都買不起，都是我把用過的本子翻過來給他用，他也總把他媽偷偷塞給他的煮雞蛋分我一半。

高三那年，張啟明他爸在廠里出了意外，沒了。家里的天塌了，他連高考都沒參加，就輟學去工地搬磚了。我考上了本地的大專，每次放假回去，都會找他喝酒。他那時候眼睛里還閃著光，拍著胸脯跟我說：“建軍，等我掙夠了錢，就去做點小生意，以后肯定讓我媽和弟弟妹妹過上好日子?！?/p>

大專畢業(yè)后，我進了一家小工廠當技術(shù)員，張啟明則跟著一個包工頭去了外地，我們聯(lián)系漸漸少了，但逢年過節(jié)還會打個電話。真正讓我們的人生拉開差距的，是十年前。

那年我剛結(jié)婚，手頭緊，連婚房都沒買，就擠在爸媽的老房子里。有天晚上，張啟明突然給我打電話，語氣特別興奮，說他在南方倒騰建材發(fā)了財，還說要回來請我喝酒。

我當時還挺替他高興，特意提前跟廠里請了假，等著他回來。見面那天，我在路邊攤點了幾個小菜，想著敘敘舊，結(jié)果張啟明開著一輛嶄新的寶馬 X5 過來，一身名牌，手腕上的金表晃得我眼睛都花了。他沒去路邊攤，直接把我拉到了市里最高檔的酒樓，包廂里的菜我連名字都叫不上，一瓶酒就抵我好幾個月工資。

那天張啟明喝多了，開始跟我講他的發(fā)家史，說他怎么抓住了機遇，怎么認識了貴人，又怎么從一個搬磚的變成了身家?guī)装偃f的老板。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建軍，你要是想出來干，跟我說一聲，我?guī)惆l(fā)財。”

我當時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同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我還在為了柴米油鹽發(fā)愁，他卻已經(jīng)成了我遙不可及的有錢人。酒桌上他說的那些話，那些人脈、資源，我連插嘴的份都沒有。那天吃完飯，他搶著結(jié)了賬，還塞給我一個紅包，說給我新婚的賀禮。我打開一看，里面是五千塊錢，那是我當時兩個月的工資。

我硬著頭皮收下了，可回到家，看著那五千塊錢，心里卻像堵了塊石頭。老婆王秀倒是挺開心，說：“你這兄弟真夠意思，以后多跟他走動走動，說不定還能幫襯咱們一把。”

可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道無形的鴻溝。從那以后，張啟明每次回來，都會組織同學聚會，每次都搶著買單，在飯桌上高談闊論，我們這些還在底層掙扎的同學，只能在旁邊陪著笑。有一次聚會，一個同學開玩笑說：“啟明，你現(xiàn)在是咱們班的首富了，可得拉兄弟們一把。”

張啟明哈哈大笑，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可話鋒一轉(zhuǎn)，又說：“不過做生意得有腦子，也得能吃苦，我看建軍就太老實了，不是這塊料?！?/p>

那句話像根刺，扎進了我心里。我知道他可能是無心的，可我就是覺得難堪。從那以后，我開始刻意回避他的聚會，他給我打電話，我也總找借口推脫。后來，他生意越做越大，聽說在外地開了好幾個公司，還在省城買了別墅，我們徹底斷了聯(lián)系，連逢年過節(jié)的問候都沒了。

這十年里，我偶爾會從同學嘴里聽到他的消息，說他又賺了多少錢，換了什么車，娶了多漂亮的老婆。而我，依舊在原地踏步，工廠倒閉后，我失業(yè)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才進了現(xiàn)在的國企，日子過得緊巴巴。我最怕的，就是別人拿我和張啟明比，最怕聽到別人說 “你那兄弟那么有錢，怎么不幫你”。

所以昨天下午，當手機屏幕上跳出 “張啟明” 三個字時，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慌。我當時正在單位的茶水間接水，手一抖，半杯水都灑在了褲子上。同事問我怎么了，我只能尷尬地笑笑，說沒事。

手機鈴聲執(zhí)著地響著，一聲比一聲刺耳，像在質(zhì)問我這些年的逃避。我看著屏幕上的名字，腦子里亂糟糟的，想起了十年前的酒樓，想起了他那句 “不是這塊料”，想起了這些年自己的窩囊日子。鬼使神差地，我按了靜音鍵，然后把手機揣回兜里，裝作什么都沒聽見，快步走回了辦公室。

回到工位，我心還在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我打開電腦，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那個沒接的電話。張啟明為什么突然給我打電話？是想敘舊，還是有別的事？會不會是他生意出了問題，想找我?guī)兔?？可我一個窮酸的后勤，能幫他什么？又或者，他是想炫耀，像以前一樣，在我面前展示他的成功？

我越想越亂，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騎著我的舊電動車往家趕。路上，我又拿出手機看了看，那個號碼沒有再打過來，也沒有發(fā)信息。我心里竟然有點莫名的失落，又有點慶幸。

回到家，王秀已經(jīng)做好了飯，一碟炒青菜，一碗西紅柿雞蛋湯，還有昨天剩下的半塊豆腐乳。女兒曉雨趴在茶幾上寫作業(yè)，看見我回來，抬頭喊了一聲 “爸”，又低下頭去。我爸躺在里屋的床上，我媽正給他擦身子，聽見動靜，朝我喊：“建軍回來了？快洗手吃飯?！?/p>

我洗了手，坐在餐桌旁，卻沒什么胃口。王秀看我臉色不對，問我：“咋了？單位有事？”

我搖搖頭，扒了兩口飯，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今天張啟明給我打電話了?！?/p>

王秀眼睛一亮：“就是你那個有錢的老同學？他找你干啥？你咋不接？”

我放下筷子，沒好氣地說：“接了能咋樣？人家是大老板，我是啥？跟人家沒話說?！?/p>

“你這叫啥話？” 王秀放下碗，“人家當年還給咱們隨了五千塊禮金呢，這么多年沒聯(lián)系，突然打電話，說不定是有好事。你不接電話，多不給人家面子?！?/p>

“面子？” 我苦笑一聲，“我在他面前有啥面子？人家開寶馬住別墅，我呢？住這破房子，騎個破電動車，連女兒的補課費都快湊不齊了。我接了電話，跟人家說啥？說我過得多慘？”

王秀也沒吭聲了，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也不是想攀人家高枝，就是覺得，多個朋友多條路。萬一人家真能幫上咱們呢？曉雨明年就高考了，要是能找個好學校，以后……”

“以后以后，你就知道想這些沒用的！” 我煩躁地打斷她，“人家是大老板，咱們是平頭百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倆的爭吵聲驚動了我媽，她從里屋出來，皺著眉說：“吵啥呢？有話好好說。啟明那孩子我知道，小時候挺實誠的，當年他爸沒了，還是你爸幫著跑的后事。他要是真打電話，你咋能不接？”

我耷拉著腦袋，沒說話。我爸躺在床上，嘴里嗚嗚呀呀的，說不出完整的話，卻一直朝我擺手，好像在勸我。我心里更難受了，起身說：“我吃飽了，去洗碗?！?/p>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王秀也沒睡，背對著我，嘆了口氣：“建軍，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可咱不能因為窮，就把朋友都丟了。當年你跟啟明那么好，就算現(xiàn)在差距大，也不至于連個電話都不敢接吧？”

我沒吭聲，腦子里卻想起了更多往事。高二那年冬天，我發(fā)高燒，是張啟明背著我跑了三里路去醫(yī)院；我第一次跟女生表白被拒，是他陪我在操場喝了一晚上的啤酒；我結(jié)婚的時候，他包了五千塊紅包，是所有同學里最多的……

我是不是真的太小心眼了？是不是因為自己過得不好，就把所有的敏感和自卑都怪在了他身上？

第二天一早，我醒得特別早，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終于還是拿出了手機，找到了張啟明的號碼，猶豫了很久，還是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喂，您好，請問是哪位？”

我愣了一下，說：“我找張啟明，我是他同學林建軍?！?/p>

那邊沉默了一下，說：“我是啟明的助理，他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我轉(zhuǎn)達給他?！?/p>

我心里咯噔一下，追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助理頓了頓，語氣有些沉重：“張總前段時間出了車禍，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意識還沒完全清醒。”

我腦子 “嗡” 的一聲，手里的手機差點掉在地上：“車禍？什么時候的事？嚴重嗎？”

“半個月前的事了，在外地談生意的時候出的意外，顱內(nèi)出血，一直在 ICU，前兩天才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助理說，“張總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念叨了幾個名字，其中就有您，所以我才試著給您打了個電話，昨天您沒接?！?/p>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又酸又澀，還有說不出的愧疚。昨天我還在揣測他是來炫耀，是來顯擺，卻沒想到，他是躺在病床上，可能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聲音都有點發(fā)顫：“他在哪個醫(yī)院？我想去看看他。”

助理告訴了我省城一家三甲醫(yī)院的地址，還說張啟明的家人都在那邊照顧。掛了電話，我坐在床邊，半天沒緩過神。王秀也醒了，看我臉色慘白，問我怎么了，我把事情跟她說了，她也愣住了，半晌才說：“那你趕緊請假去看看吧，帶點東西過去?！?/p>

我點點頭，立馬給單位領(lǐng)導(dǎo)打電話請假，領(lǐng)導(dǎo)還算通情達理，批了我三天假。我翻遍了家里的存折，只有三千多塊錢，又跟鄰居借了兩千，湊了五千塊，買了點營養(yǎng)品，就往省城趕。

坐了三個多小時的大巴，到了醫(yī)院，我按照助理給的地址找到了病房。病房是 VIP 單間，里面擺著各種儀器，張啟明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紗布，臉色蒼白，瘦得脫了相，完全沒了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床邊坐著一個中年女人，應(yīng)該是他老婆，還有一個老太太，是他媽媽，眼睛紅腫，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我站在門口，喉嚨發(fā)緊，半天說不出話。張啟明的老婆看見我，站起身，禮貌地問：“您是？”

“我是張啟明的高中同學，我叫林建軍?！?我把東西放在旁邊的柜子上，“我聽說他出事了，過來看看他?！?/p>

張啟明的媽媽拉著我的手，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建軍啊，你可來了，啟明這孩子命苦啊……”

我安慰了老太太幾句，走到病床邊，看著張啟明，心里五味雜陳。他好像感覺到了什么，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渙散，看了我半天，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建…… 建軍？”

我趕緊點頭，握住他的手：“啟明，是我，我來看你了?！?/p>

他的手很涼，瘦得只剩下骨頭。他咧了咧嘴，想笑，卻沒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 我找你…… 有事……”

“你別急，慢慢說?！?我湊近他，耳朵幾乎貼到他嘴邊。

他喘了口氣，說：“我…… 我生意…… 出問題了…… 被人騙了…… 欠了好多錢…… 車子房子…… 都抵押了……”

我心里一驚，沒想到他竟然落到了這個地步。他老婆在旁邊抹著眼淚說：“啟明之前一直瞞著我們，直到出了車禍，債主找上門，我們才知道。他這些年看著風光，其實壓力特別大，天天熬夜談生意，飯也吃不安穩(wěn)?！?/p>

張啟明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帶著哀求：“建軍…… 我知道…… 你日子也難…… 可我…… 我就想…… 跟你說說話…… 當年…… 當年你對我好…… 我一直記著……”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想起昨天我還在揣測他的來意，想起這些年我刻意的疏遠，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我握緊他的手，哽咽著說：“啟明，你放心，有我呢，咱們是兄弟，不管多難，我都陪著你?！?/p>

他老婆遞給我一張紙巾，嘆了口氣說：“啟明昏迷的時候，一直念叨你，說你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兄弟。他說當年他剛?cè)スさ氐臅r候，你偷偷給他塞錢，怕他餓著；他說他第一次談生意失敗，是你在電話里陪他聊了一晚上。他總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當年在同學聚會上說的那些話，他后悔了好多年?！?/p>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床邊哭了起來。這么多年的自卑、敏感、逃避，在這一刻全都煙消云散。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鴻溝是金錢和地位，卻沒想到，真正的羈絆，從來都是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情誼。

在醫(yī)院待了兩天，我?guī)椭掀排芮芭芎?，?lián)系了幾個同學，大家湊了點錢，雖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臨走前，張啟明握著我的手，說：“建軍，謝謝你……”

我搖搖頭：“咱們是兄弟，說這些干啥。你好好養(yǎng)傷，以后的事，咱們一起扛。”

回到家，我把事情跟王秀和我媽說了，她們都挺感慨。王秀說：“沒想到啟明這么不容易，你以后多跟他聯(lián)系，能幫就幫一把?！?/p>

我點點頭，心里輕松了很多。晚上，我又給張啟明的助理打了個電話，問了問他的情況，助理說他精神好了一些，還念叨著要跟我視頻。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覺得，日子雖然苦，但只要心里有牽掛，有兄弟，就沒什么過不去的坎。那通沒接的電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塵封多年的心結(jié)，也讓我明白，真正的情誼，從來不會被金錢和地位打敗，只會在歲月的沉淀里，變得更加醇厚。

后來，我每個星期都會給張啟明打電話，給他講家里的事，講女兒的學習，講我爸的身體。他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轉(zhuǎn)，慢慢能坐起來了。有一次視頻，他笑著跟我說：“建軍，等我好了，咱們還去當年的路邊攤，喝啤酒，吃烤串?！?/p>

我也笑了，眼眶卻有點濕：“好，我等你?！?/p>

生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柴米油鹽的瑣碎依舊，可我的心里卻多了一份踏實和溫暖。我知道，不管未來有多難，我都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而那份被我差點弄丟的兄弟情，會像一束光，照亮我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