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韓曉雯突然不肯吃雞蛋了。

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將剝好的白煮蛋放進(jìn)她的小碗里。

她盯著那顆光滑的雞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然后，她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充滿恐懼的細(xì)弱聲音說：“媽媽，雞蛋里有東西。”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安慰她。

“傻孩子，雞蛋里能有什么呀？只有蛋白和蛋黃?！?/p>

可她拼命搖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小手緊緊攥著衣角。

我不明白，一顆普通的雞蛋，為何會引發(fā)她如此巨大的恐慌。

為了證明，我拿來一顆生雞蛋，當(dāng)著她的面，在碗邊輕輕磕破。

澄澈的蛋清和金黃的蛋黃滑入碗中，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你看，什么都沒有，對吧？”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

然而，韓曉雯的視線死死鎖住那個碗，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

緊接著，她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哭聲里浸滿了純粹的、我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絕望。

她蜷縮在椅子下，渾身發(fā)抖，拒絕我的任何靠近和安撫。

那一刻，我意識到，問題遠(yuǎn)比我想象的嚴(yán)重。

這顆小小的雞蛋，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漣漪之下，似乎藏著我們家庭從未察覺的、幽暗的秘密。

01

清晨六點半，廚房里飄散著白粥的米香。

窗外的天剛泛起魚肚白，鳥鳴斷斷續(xù)續(xù)。

我將三顆雞蛋輕輕放入咕嘟冒泡的沸水里，設(shè)定好計時器。

丈夫傅偉的腳步聲在樓上響起，他總是在這個點起床洗漱。

我的目光投向樓梯口，等待那個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

韓曉雯今年六歲，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

她是個安靜的孩子，有時安靜得讓我心疼。

比起同齡孩子的吵鬧，她更喜歡獨自畫畫，或者擺弄她的布娃娃。

“媽媽，早安?！避浥吹穆曇魝鱽?。

曉雯穿著睡衣，揉著眼睛走下樓梯，頭發(fā)有些蓬亂。

“雯雯早，快去洗臉?biāo)⒀?，早餐馬上就好?！蔽也敛潦郑⑿Α?/p>

她點點頭，乖巧地走向洗手間。

我轉(zhuǎn)身將煮好的雞蛋撈出，浸入涼水，這樣更好剝殼。

傅偉穿著襯衫下樓，一邊打著領(lǐng)帶。

“今天上午有個會，我得早點走?！彼Z氣匆匆。

“雞蛋馬上好，吃一口再走?！蔽艺f著，利落地剝開一顆蛋。

光滑潔白的蛋白裸露出來，我將它放在曉雯專屬的藍(lán)色小碟里。

曉雯洗漱完，坐到自己的餐椅上。

我把盛著白粥、雞蛋和一碟榨菜的小托盤推到她面前。

“趁熱吃，雞蛋要吃完哦，有營養(yǎng)。”

她拿起勺子，慢慢喝粥，視線卻落在那個雞蛋上。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拿，而是盯著它，一動不動。

“怎么了？不喜歡今天這顆蛋嗎？”我打趣道，以為她只是挑食。

曉雯抬起頭，大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她小聲嘟囔了一句。

“媽媽……我有點怕?！?/p>

“怕？”我失笑，“怕雞蛋嗎？它又不會咬人?！?/p>

她沒再說話，只是低下頭，用勺子慢慢攪動著碗里的粥。

傅偉已經(jīng)剝好自己的雞蛋，幾口吃完，灌下半杯牛奶。

“孩子不想吃就別硬逼，可能是膩了?！彼闷鸸陌?，“我走了?！?/p>

門被關(guān)上，家里又恢復(fù)了安靜。

我看著曉雯，她依然沒碰那顆雞蛋。

最后，她只喝完了粥，把雞蛋原封不動地留在了盤子里。

我以為這只是孩子一時興起的小情緒，沒有深究。

下午接她放學(xué)時，她看起來一切如常，牽我的手，講同學(xué)趣事。

只是晚上準(zhǔn)備次日早餐，我問她想吃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不要雞蛋，媽媽?！?/strong>

夜色漸濃，我?guī)е唤z隱約的不安，為她掖好被角。

她睡得似乎不太安穩(wěn)，長長的睫毛不時顫動。

我輕輕關(guān)上她的房門，心里那點異樣，像一粒微塵，暫時沉入了心底。

02

第二天早餐，我特意煎了金黃的荷包蛋，邊緣微焦酥脆。

配上烤吐司和牛奶，香氣撲鼻。

曉雯坐在桌前，看著盤子中央那顆煎蛋，小臉慢慢繃緊。

“嘗嘗看，媽媽今天煎得很嫩?！蔽夜膭钏?。

傅偉一邊看手機(jī)新聞，一邊吃著自己的那份，頭也沒抬。

曉雯拿起叉子，猶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蛋白。

然后，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叉子掉在盤子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怎么了？”我和傅偉同時看向她。

曉雯的嘴唇開始顫抖，眼睛里迅速積聚起水汽。

她推開面前的盤子，整個人往椅子里縮，聲音帶著哭腔：“有……里面有東西……媽媽，雞蛋里有東西！”

傅偉皺起眉，放下手機(jī)：“胡說八道什么，雞蛋里能有什么東西？”

“真的……我看到了……”曉雯的眼淚滾落下來，語無倫次，“黑黑的……會動……”

我心里一緊，蹲下身，平視著她。

“雯雯，告訴媽媽，你看到什么了？在哪里看到的？”

她只是搖頭，哭得更厲害，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袖，指甲有些發(fā)白。

“孩子做噩夢了吧？”傅偉有些不耐煩，“別自己嚇自己，快吃飯，上學(xué)要遲到了?！?/p>

“我不是做夢！”曉雯突然尖聲反駁，但隨即又怯怯地縮回去，低聲抽泣。

我摟住她，輕拍她的背：“好，好，我們不怕。媽媽在這兒?！?/p>

安撫了好一陣，她的哭泣才漸漸止住，但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碰那個煎蛋。

最后，她只啃了半片吐司，牛奶也剩了大半。

送她去學(xué)校的路上，她緊緊拉著我的手，一路沉默。

校門口，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依賴和未散的恐懼。

“媽媽下午早點來接我?！彼÷曊埱?。

“一定?！蔽颐念^，看著她小小的背影走進(jìn)教學(xué)樓。

回家路上，我心里堵得慌。曉雯不是愛撒謊或無理取鬧的孩子。

她那種恐懼如此真實，幾乎能從每個毛孔里透出來。

“雞蛋里有東西”——這句話反復(fù)在我腦海里回響。

午飯后，我心不在焉地打掃衛(wèi)生，擦到曉雯的書桌時停了下來。

桌上散落著幾張她畫的畫，多是太陽、小花和小房子。

我一張張整理，準(zhǔn)備收進(jìn)抽屜。

忽然，我的動作停住了。

壓在最下面的一張畫，邊緣有些皺，像是被揉過后又展平了。

畫紙上，用蠟筆涂著一個大大的、不規(guī)則的橢圓形。

橢圓形的中間，被用力地涂上了一團(tuán)濃重的、雜亂的黑色。

那黑色如此用力，幾乎要戳破紙背。

黑色里，似乎還夾雜著幾點暗紅。

這畫的是什么？一個被涂黑的雞蛋嗎？

為什么黑色里，隱約勾勒出的形狀，那么像……像某種蜷縮起來的小動物？

一股寒意毫無預(yù)兆地爬上我的脊背。

我拿著畫紙，站在午后寂靜的陽光里，忽然覺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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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天晚上，傅偉有應(yīng)酬，很晚才回來。

我安頓曉雯睡下后，一直在客廳等她睡著。

臥室門虛掩著，透出一線微光。

我輕輕走過去，想看看她是否踢了被子。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砑?xì)碎的嗚咽和含糊的夢話。

“……不要……雞蛋……走開……”

我心頭一緊，推門進(jìn)去。

床頭小夜燈昏黃的光線下，曉雯緊閉著眼，眉頭緊鎖，額頭沁出細(xì)汗。

她的小手在空中無力地?fù)]動了幾下，仿佛在驅(qū)趕什么。

“黑的……疼……它疼……”

她的聲音充滿痛苦，淚水從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

我連忙坐在床邊，握住她揮舞的手，輕聲呼喚：“雯雯，雯雯，媽媽在，做夢了，不怕?！?/p>

她似乎聽見了我的聲音，掙扎漸漸平息，呼吸也慢慢均勻下來。

但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我，不肯松開。

我就在她床邊坐了許久，直到她徹底沉入安穩(wěn)的睡眠。

看著女兒熟睡中仍帶著淚痕的臉，我心中的疑慮和擔(dān)憂像藤蔓一樣瘋長。

這不是簡單的挑食或鬧脾氣。

有什么東西，真的嚇到她了，甚至侵入了她的夢境。

凌晨一點多，傅偉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

我還在客廳坐著，那幅畫就放在茶幾上。

“怎么還沒睡？”他松了松領(lǐng)帶，癱坐在沙發(fā)里。

“曉雯又做噩夢了，還是關(guān)于雞蛋?！蔽野旬嬤f給他，“你看這個?！?/p>

傅偉瞇著眼，看了半天，嘟囔道：“小孩亂畫的吧，能看出什么？”

“她說雞蛋里有東西，又畫了這樣的畫，夢里還在喊疼?！蔽覊旱吐曇簦澳悴挥X得奇怪嗎？”

“你就是想太多?！备祩ト嗔巳嗵栄?，語氣疲憊，“小孩子想象力豐富，可能在哪里看了恐怖故事。”

“她最近根本沒看什么特別的書或電視！”

“那也可能是聽同學(xué)說的。明天我問問老師，她在學(xué)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似乎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

這種恐懼太具體，太鮮活了。

“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备祩テ鹕碜呦蚺P室，“別自己嚇自己，過兩天她就忘了?！?/p>

我看著他關(guān)上的臥室門，又看了看曉雯的房間。

真的會忘嗎？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夜里，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曉雯驚恐的眼神，畫紙上猙獰的黑色，夢中痛苦的囈語，交織在一起。

我決定，明天一定要帶她去看看醫(yī)生。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需要找個明白人，問問孩子這到底是怎么了。

窗外，夜色深沉，連星星都隱匿不見。

隔壁鄰居趙德發(fā)家的院子，似乎傳來幾聲細(xì)微的、像是什么東西撲騰的聲音。

很快，又歸于寂靜。

我翻了個身，強(qiáng)迫自己閉上眼睛。

04

周六上午，我?guī)е鴷增┤チ耸袃和t(yī)院的心理衛(wèi)生科。

候診室里坐滿了家長和孩子，空氣有些悶。

曉雯緊緊挨著我，好奇又不安地打量著周圍。

“媽媽，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她小聲問。

“因為這里有個很和藹的醫(yī)生阿姨，專門幫助小朋友解決煩惱?！蔽冶M量輕松地說，“我們就是來聊聊天?！?/p>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玩著我外套的扣子。

叫到我們的號，走進(jìn)診室。接待我們的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女醫(yī)生，姓李，笑容溫和。

她先和我簡單交流了幾句，然后蹲下身，和曉雯平視。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韓曉雯?！睍增┞曇艏?xì)細(xì)的。

“雯雯你好。聽說你最近有個小煩惱，能和阿姨說說嗎？”

曉雯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指，不說話。

李醫(yī)生也不急，從桌上拿過一個玩偶遞給她：“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先和它做朋友。”

慢慢地，在李醫(yī)生的引導(dǎo)下，曉雯放松了一些。

但當(dāng)李醫(yī)生看似隨意地問起“最近有沒有什么害怕的東西”時，曉雯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她抱著玩偶，嘴唇抿得緊緊的。

李醫(yī)生耐心等待，用眼神鼓勵她。

過了好一會兒，曉雯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雞蛋?！?/p>

“雞蛋？”李醫(yī)生語氣平靜，“能告訴阿姨，為什么害怕雞蛋嗎？”

“里面……有東西。”曉雯的聲音開始發(fā)抖，“黑黑的……會動……還叫……”

“你看見它了？在哪里看見的？”李醫(yī)生聲音更輕柔了。

曉雯卻猛地?fù)u頭，把臉埋進(jìn)玩偶里，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接下來的游戲互動和簡單的繪畫測試，曉雯都很配合，但一旦話題觸及雞蛋，她就立刻封閉起來。

咨詢結(jié)束時，李醫(yī)生私下對我說：“孩子有明顯的焦慮和恐懼情緒，針對特定物體——雞蛋。”

“但軀體檢查和精神狀態(tài)評估，沒有發(fā)現(xiàn)器質(zhì)性病變或典型的精神病性癥狀?！?/p>

“她可能是在某種情境下，將強(qiáng)烈的負(fù)面情緒和雞蛋建立了錯誤聯(lián)結(jié)。”

“這種聯(lián)結(jié)可能源于真實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也可能源于想象或誤解?！?/p>

“目前重要的是，不要強(qiáng)迫她，不要否定她的恐懼。”

“給她安全感，密切觀察，看看恐懼是否泛化到其他事物?！?/p>

“可以嘗試用游戲或繪畫的方式，讓她間接表達(dá)?！?/p>

“如果情況持續(xù)或加重，可能需要更系統(tǒng)的心理干預(yù)。”

回家的路上，曉雯似乎輕松了一些，或許是因為說出了“害怕雞蛋”。

但我心里的石頭更重了。

“真實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這幾個字像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

我的女兒，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可能經(jīng)歷了什么？

下午，我按照醫(yī)生的建議，沒有再提雞蛋。

我陪她玩拼圖，讀繪本。

她看起來很高興，仿佛早上的事沒有發(fā)生過。

只是當(dāng)傍晚我去廚房準(zhǔn)備晚飯，從冰箱里拿東西時。

我眼角瞥見，曉雯正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冰箱里那一盒雞蛋。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那不是一個六歲孩子該有的眼神。

我輕輕合上冰箱門，轉(zhuǎn)身對她微笑：“今晚我們吃西紅柿打鹵面，好不好？”

她點點頭，跑回了客廳。

我靠在冰箱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需要知道，在她的小腦袋瓜里，到底裝著怎樣恐怖的畫面。

而這一切，又究竟從何而來。

05

周日，傅偉難得在家休息，主動提出帶曉雯去公園玩。

我趁著他們出門，開始仔細(xì)整理曉雯的房間。

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

她的書柜、玩具箱都很整齊，一如她內(nèi)向的性格。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書桌下方那個帶鎖的小抽屜上。

鑰匙她一直自己收著，當(dāng)寶貝似的。

我知道不該私自打開，但此刻擔(dān)憂壓過了猶豫。

我在她存放發(fā)卡和小首飾的盒子底層，找到了那把小小的鑰匙。

插入，轉(zhuǎn)動，抽屜開了。

里面沒有日記本——她才一年級，還不會寫太多字。

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疊畫紙，比桌上那些厚得多。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拿出那疊畫，坐在她的小椅子上，一張張翻看。

最初幾張，還是尋常的童稚涂鴉。

但從中間開始，主題逐漸變得單一而……令人不安。

雞蛋。各種各樣的雞蛋。

有些只是簡單的橢圓形。有些畫著粗糙的蛋殼紋路。

但無一例外，幾乎所有雞蛋的內(nèi)部，都被涂上了陰影。

不是簡單的涂黑，而是用不同深淺的鉛筆或蠟筆，反復(fù)涂抹。

形成一種渾濁的、仿佛有物質(zhì)在內(nèi)部攪動的質(zhì)感。

越往后的畫，那種“內(nèi)部有物”的感覺越強(qiáng)烈。

有幾張，那團(tuán)陰影被勾勒出了模糊的輪廓。

尖細(xì)的嘴，蜷縮的翅膀，細(xì)弱的爪子……像小鳥，又像別的什么小動物。

有一張畫，格外刺眼。

雞蛋被畫得很大，殼上裂開一道縫。

從裂縫里，伸出一只……很小很小的、像是爪子又像是扭曲手指的東西。

畫的右下角，還用紅色的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拼音：“téng”。

疼。

我的手指冰涼，畫紙在手中微微顫抖。

這不是想象，這太具體了。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或者，被迫看到了什么。

恐懼不會憑空產(chǎn)生，尤其不會產(chǎn)生如此具體、重復(fù)的意象。

我將畫按照時間順序粗略排開。

最早出現(xiàn)“陰影雞蛋”的畫，大概是在一個月前。

那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

我努力回憶。一個月前，正是初秋。

曉雯學(xué)校組織過一次郊游。她回來時很開心，沒有任何異樣。

傅偉工作一直忙，家里也平平靜靜。

唯一的變化是，鄰居趙德發(fā)——那個獨居的退休老人——似乎來得更勤了。

他以前也偶爾會來，送點自己種的蔬菜，或者修好的小玩具。

傅偉說他熱心，但我不太喜歡他那雙總是瞇著、看不清情緒的眼睛。

曉雯似乎有點怕他，每次他來，都躲在我身后。

有一次，趙德發(fā)笑著逗她：“雯雯，爺爺后院養(yǎng)了幾只小鳥，可好玩了，要不要來看？”

曉雯當(dāng)時緊緊拉著我的手，沒有答應(yīng)。

難道問題出在他那里？

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趙德發(fā)平時看起來挺和善的。

但曉雯的恐懼如此真實，這些畫又如此詭異。

我不能放過任何可能性。

我小心翼翼地將畫放回原處，鎖好抽屜，放回鑰匙。

我必須更仔細(xì)地觀察，更耐心地尋找。

真相或許就藏在日常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里。

而保護(hù)我的女兒，是母親此刻唯一且必須完成的使命。

06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面上一切如常。

但我開始留意趙德發(fā)的動靜，留意曉雯所有細(xì)微的反應(yīng)。

我發(fā)現(xiàn)，曉雯放學(xué)后，不再像以前那樣喜歡在自家后院玩了。

我們和趙德發(fā)家只隔著一道低矮的木柵欄，以前她常隔著柵欄看趙德發(fā)澆花。

現(xiàn)在，她總是待在客廳或自己房間。

周三下午，我提前下班回家。

傅偉出差了，家里只有我和曉雯。

她在自己房間寫作業(yè)，我準(zhǔn)備晚餐。

忽然，我聽到后院傳來一點響動，像是有人輕輕推開柵欄門的聲音。

我走到廚房窗邊，撩起窗簾一角往外看。

是曉雯。她穿著外套，正小心翼翼地穿過自家后院，走向那道柵欄。

她要去哪里？我心里一緊。

只見她停在柵欄邊，左右看了看，然后彎下腰，從柵欄一個破損的縫隙鉆了過去。

那是趙德發(fā)的后院！

我的呼吸幾乎停滯。她想做什么？她為什么要偷偷過去？

強(qiáng)烈的擔(dān)憂驅(qū)使我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躡手躡腳地打開后門，跟了出去。

我躲在自家后院的晾衣架后面，隔著柵欄和稀疏的灌木，望過去。

趙德發(fā)的后院比我們凌亂得多，堆著些舊工具和花盆。

曉雯背對著我，站在院子中央，小小的背影顯得有些僵硬。

趙德發(fā)從他那間當(dāng)工具房用的舊平房里走了出來。

他手里好像拿著什么東西，臉上帶著那種慣常的、有些模糊的笑容。

“雯雯來啦？”他的聲音順著風(fēng)飄過來，帶著一種古怪的親昵，“來看小鳥？”

曉雯沒有回答，低著頭。

趙德發(fā)走近幾步，把手里的東西遞過去。我看清了，是一個雞蛋。

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的生雞蛋。

“拿著呀，爺爺給你看的，就是這個?！?/p>

曉雯像被針刺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連連搖頭。

趙德發(fā)卻笑了，那笑聲在寂靜的午后院子里，顯得有些陰冷。

“怕什么？就是顆蛋嘛?！彼央u蛋在手里掂了掂，“不過呢，有些蛋，可跟別的蛋不一樣?！?/p>

他湊近曉雯，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隱約聽到了。

“有些蛋里面啊……藏著東西。黑乎乎的，小小的，還會動……”

曉雯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它們被關(guān)在里面，又黑又悶，可難受了。它們會叫，會抓，想出來……”

“別說了……”曉雯帶著哭腔哀求。

“最有趣的是，”趙德發(fā)的聲音里透出一種殘忍的興奮，“如果你把蛋打開……”

他做了個用力捏碎的手勢。

“……里面的東西，有時候就‘啪’的一下，不動了。但有時候呢，它還會咬人哦?！?/p>

“啊——！”曉雯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雙手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是他！果然是他在恐嚇我的孩子！

用這種惡毒、變態(tài)的方式！

憤怒和惡心讓我渾身發(fā)抖，我?guī)缀跻⒖虥_過去。

但理智死死拉住了我。我沒有證據(jù)，現(xiàn)在出去，他完全可以抵賴。

我必須拿到證據(jù)，必須讓他無法狡辯！

我死死咬住嘴唇，看著趙德發(fā)彎腰，似乎想把那顆雞蛋塞給曉雯。

曉雯拼命躲閃，哭著說：“我不要！我不要！拿走！”

趙德發(fā)聳聳肩，似乎覺得無趣了。

“不要就算了。記住爺爺說的話，有些蛋，不能亂碰，知道嗎？”

他把雞蛋揣回兜里，轉(zhuǎn)身哼著小曲，走回了他的平房。

曉雯在原地蹲著哭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站起來，從柵欄縫隙又鉆了回來。

她跑進(jìn)屋里，甚至沒注意到后門是虛掩的。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胸膛里怒火翻騰。

趙德發(fā)，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獨居老人。

他對我的女兒，做了什么？

那些關(guān)于“雞蛋里有東西”的恐怖描述，那些畫里扭曲的陰影……

我必須知道，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戲。

我必須保護(hù)我的雯雯。

07

我沒有立刻去質(zhì)問趙德發(fā)。

我回到屋里，曉雯已經(jīng)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房間。

我敲了敲門，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說：“雯雯，媽媽做了你愛吃的布丁，要嘗嘗嗎？”

里面?zhèn)鱽韾瀽灥?、帶著鼻音的回答：“……不想吃?！?/p>

“好，那媽媽放在冰箱里，你想吃的時候自己拿。”

我需要讓她覺得安全，暫時不能讓她知道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我走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心亂如麻。

剛才那一幕不斷在腦海中回放。

趙德發(fā)手里的雞蛋，他那惡毒的低語，曉雯恐懼的顫抖……

這不僅僅是言語恐嚇。他一定還做了別的，更具體、更可怕的事情。

那些“雞蛋里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一個模糊而驚悚的猜想，逐漸在我心中成形。

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下一步。

直接報警？僅憑我的偷聽和孩子的話，證據(jù)不足。

對峙？可能會打草驚蛇。

我需要一個機(jī)會，一個能抓住他把柄的機(jī)會。

此后的兩天，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但更加留意趙德發(fā)后院的動靜。

我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在那間舊平房里待很久，有時里面會傳出輕微的、難以形容的響動。

傍晚時分，他偶爾會提著一個黑色的、不透明的小袋子，走到小區(qū)角落的大垃圾箱那里去。

周五下午，機(jī)會似乎來了。

我看到趙德發(fā)又提著那個小袋子出了門，朝垃圾箱走去。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甚至吹著口哨。

我等他走遠(yuǎn)了些，迅速從家里拿了個舊布袋和一雙橡膠手套，跟了上去。

確定他扔完袋子離開后，我走到那個大型垃圾分類箱前。

忍著不適和緊張，我戴好手套，翻開他剛剛丟棄的那個黑色塑料袋。

一股難以言喻的淡淡氣味飄了出來。

袋子里面，是一些泥土、枯葉，還有……幾片零散的、顏色暗淡的羽毛。

以及，幾塊破碎的蛋殼。

蛋殼很普通，但仔細(xì)看，有些內(nèi)側(cè)似乎沾著深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

我的心跳如擂鼓。

就在這時，我眼尖地看到，兩塊較大的蛋殼碎片之間，似乎夾著一小團(tuán)東西。

我用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將它捏了出來。

那是一小撮絨毛，灰褐色的，非常細(xì)軟。

旁邊還粘著一點暗紅色的、已經(jīng)凝固的……像是血痂的東西。

我的胃里一陣翻攪。

幾乎可以肯定了。趙德發(fā)這個變態(tài)！

他在虐待小動物，很可能就是小鳥。

然后，他把……把那些可憐的、死去的或垂死的小東西……塞進(jìn)了蛋殼里？

再把這些“特制的”雞蛋，展示給曉雯看？用語言恐嚇?biāo)?/p>

這就是曉雯看到的“雞蛋里的東西”！

這就是她恐懼的來源！

憤怒和惡心感讓我渾身發(fā)抖。這個惡魔！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撮絨毛和碎蛋殼用干凈的紙巾包好，放進(jìn)我的布袋。

這是證據(jù)。

我剛收拾好，一轉(zhuǎn)身，卻猛地僵住了。

趙德發(fā)不知何時，竟然悄無聲息地站在不遠(yuǎn)處的小徑上，正冷冷地看著我。

他的臉上沒有了往常模糊的笑容，眼神陰沉。

“小陳啊，”他慢慢開口，聲音干澀，“在我扔的垃圾里，找到什么寶貝了？”

我瞬間如墜冰窟。

08

我強(qiáng)迫自己站直身體，將拿著布袋的手背到身后。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但我努力讓聲音保持鎮(zhèn)定。

“趙叔，我只是路過，看看垃圾分類有沒有做好?！?/p>

趙德發(fā)慢慢踱步過來，距離我只有幾步之遙。

他盯著我的臉，又看了看我背在身后的手，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

“垃圾分類？我看你是在找什么東西吧？”

他掃了一眼那個已經(jīng)被我翻動過的黑色垃圾袋。

“聽說你家雯雯，最近很怕雞蛋？”他忽然轉(zhuǎn)移了話題，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的神經(jīng)驟然繃緊：“你怎么知道？”

“小孩子嘛，有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彼α诵?，目光卻像毒蛇一樣，“她還跑到我后院去看小鳥呢，挺有愛心?！?/p>

他在試探我，也在威脅我。

“趙叔，”我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繞彎子，“你對雯雯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能對孩子做什么？”他攤開手，一副無辜的樣子，“就是給她看看我撿到的鳥蛋，講講小鳥是怎么從蛋里孵出來的?？破章??！?/p>

“用‘里面黑黑的會動會咬人’來科普？”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嚇到她了！”

趙德發(fā)的臉色沉了下來，眼神變得銳利而兇狠。

“陳秀麗，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有證據(jù)嗎？”

“證據(jù)？”我舉了舉背在身后的布袋，“這些碎蛋殼和羽毛，是不是證據(jù)？你袋子里還有什么，需要我現(xiàn)在就報警，讓警察來翻嗎？”

聽到“報警”兩個字，趙德發(fā)的眼皮猛地一跳，閃過一絲慌亂。

但他很快又強(qiáng)裝鎮(zhèn)定。

“幾片鳥毛破蛋殼算什么證據(jù)？我后院有鳥窩，收拾點垃圾怎么了？”

“那你敢不敢讓警察去你那個工具房里搜搜看？”我緊逼一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趙德發(fā)不說話了，只是陰惻惻地盯著我。

氣氛凝固了，空氣里充滿了對峙的張力。

突然，他猛地朝我沖過來，伸手要搶奪我手中的布袋！

我早有防備，急忙后退，同時大聲呼喊：“救命?。寲|西了！”

附近樓棟有人聞聲從窗戶探出頭來。

趙德發(fā)的動作僵住了。

趁他分神，我迅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我剛才已經(jīng)悄悄按下了錄音鍵。

“趙德發(fā)！你是不是虐待動物，還把死鳥塞進(jìn)蛋殼里恐嚇我女兒！”我對著手機(jī)大聲說，也為了讓周圍的人聽到。

趙德發(fā)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指著我，手在發(fā)抖：“你……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讓警察來查就知道了！”

我不再猶豫，當(dāng)著他的面，直接撥打了110。

“喂，110嗎？我要報警，這里有人虐待動物，并且恐嚇兒童……”

趙德發(fā)聽著我報警，眼神從兇狠變成絕望，最后是頹然。

他后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旁邊的花壇邊緣，雙手抱住了頭。

我沒有掛斷電話，警惕地看著他，同時向接警員清晰說明了地址和情況。

掛斷電話后，我和趙德發(fā)在逐漸聚集起來的鄰居目光中，沉默地對峙著。

他忽然抬起頭，眼神渾濁，喃喃道：“我只是……只是覺得好玩……那些麻雀，嘰嘰喳喳的，煩人……”

“所以你就抓它們，弄死它們，再塞進(jìn)蛋殼里？”我感到一陣反胃，“還拿給一個六歲的孩子看？你管這叫好玩？”

他不再辯解，只是低著頭，肩膀垮了下去。

很快，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

穿著制服的民警趕到，我立刻上前說明了情況，并提交了我收集到的“證據(jù)”和錄音。

警察聽后，表情嚴(yán)肅，立即控制住了趙德發(fā)。

“我們需要到這位老人家里和后院檢查一下?！币晃痪賹ξ艺f。

我點點頭，領(lǐng)著警察走向趙德發(fā)的家。

推開那間舊平房的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淡淡腥臊的氣味撲面而來。

屋里的情景，讓見多識廣的警察都皺起了眉頭。

墻角堆著幾個簡陋的小籠子，里面空空如也，但底部有可疑的污漬。

工作臺上，散落著一些細(xì)繩、小夾子，還有幾個完整的空蛋殼，蛋殼一端被小心地開了孔。

旁邊的托盤里，放著鑷子、小刀等工具。

而在一個打開的抽屜里，警察發(fā)現(xiàn)了一個鐵皮盒子。

打開盒子，里面赫然是幾枚“特制”的雞蛋。

蛋殼被粗糙地粘合回去，但透過縫隙，能看到里面填充的、已經(jīng)干癟的深色羽毛和細(xì)小骨骼。

一名警官小心地拿起一枚，輕輕晃動。

里面?zhèn)鱽砑?xì)微的、硬物碰撞蛋殼的沙沙聲。

我的胃一陣緊縮，幾乎要吐出來。

就是這些東西！曉雯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

趙德發(fā)在確鑿的證據(jù)面前，終于癱軟下來，承認(rèn)了自己長期捕捉、虐待麻雀等小鳥。

他將死鳥或垂死的鳥塞入掏空的蛋殼，以此取樂，并曾用這些“東西”恐嚇偶然看到的曉雯。

“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沒想那么多……”他囁嚅著。

但一切都晚了。

他被警察帶走了。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審判和道德的譴責(zé)。

我站在突然變得空蕩而骯亂的后院里，沒有感到絲毫輕松。

只有無盡的后怕和沉重。

我的女兒，到底看到了多少？

那些恐怖的畫面，在她心里烙下了多深的傷痕？

風(fēng)吹過，院子里的樹葉沙沙作響。

我抱緊雙臂，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戰(zhàn)斗似乎結(jié)束了，但治愈，或許才剛剛開始。

09

趙德發(fā)被帶走調(diào)查的消息，很快在小區(qū)里傳開。

震驚、唾棄、后怕，各種情緒在鄰里間蔓延。

傅偉緊急從出差地趕了回來。

聽完我的敘述，他臉色鐵青，一拳砸在墻上，懊悔不已。

“我真該死！我早該察覺不對勁！我還說她是鬧脾氣……”

“現(xiàn)在不是自責(zé)的時候。”我雖然也心力交瘁，但必須撐住，“雯雯怎么辦？”

曉雯并不知道趙德發(fā)被抓的具體原因。

但她似乎感覺到籠罩在家里的緊張氣氛消散了一些。

只是對雞蛋的恐懼，依舊根深蒂固。

我們再次聯(lián)系了李醫(yī)生，這次提供了全部情況。

李醫(yī)生建議進(jìn)行系統(tǒng)的創(chuàng)傷后心理疏導(dǎo)。

“孩子目睹了超出承受能力的殘忍場景，并與日常食物（雞蛋）建立了強(qiáng)烈的恐懼聯(lián)結(jié)?！?/p>

“現(xiàn)在刺激源（趙德發(fā)和他制造的恐怖雞蛋）已經(jīng)移除，這是關(guān)鍵?！?/p>

“接下來，需要幫助她在安全的環(huán)境中，逐步‘改寫’對雞蛋的記憶和感受?！?/p>

我們開始了每周一次的家庭心理輔導(dǎo)。

在溫馨安全的咨詢室里，李醫(yī)生通過沙盤游戲、講故事、角色扮演等方式，引導(dǎo)曉雯。

最初幾次，曉雯非?？咕苋魏闻c“蛋”形狀類似的東西。

慢慢地，在李醫(yī)生和我們的陪伴下，她開始能夠觸碰橡膠做的玩具蛋。

然后，可以看著圖片上的雞蛋。

過程緩慢而艱難，有時進(jìn)兩步，退一步。

有一次輔導(dǎo)中，曉雯終于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了更多細(xì)節(jié)。

原來，一個多月前，她在后院玩球，球滾到了趙德發(fā)那邊。

她去撿時，趙德發(fā)叫住她，神秘地說要給她看“神奇的鳥蛋”。

他拿出一個雞蛋，說里面的小鳥“不聽話”，所以要懲罰它。

然后，他用小刀撬開了蛋殼……曉雯看到了里面“黑黑的、不動了”的東西。

趙德發(fā)還讓她摸，說“不聽話就會變成這樣”。

她嚇得魂飛魄散，跑回家，卻不敢告訴我們。

后來，趙德發(fā)又幾次用類似的話恐嚇?biāo)?，甚至在她家門口放過處理過的蛋殼。

所以她深信，所有的雞蛋里，都可能藏著那種“可怕的東西”。

聽著女兒的哭訴，我和傅偉的心都碎了。

我們緊緊抱著她，一遍遍告訴她：“對不起，是爸爸媽媽沒有保護(hù)好你。”

“那個壞爺爺已經(jīng)被警察抓走了，他說的全是騙人的、嚇你的。”

“雞蛋就是雞蛋，是很有營養(yǎng)的食物，里面只有蛋白和蛋黃，什么都沒有?！?/p>

“你看，媽媽在這里，爸爸在這里，我們都很安全，再也沒有可怕的東西了?！?/p>

除了專業(yè)輔導(dǎo)，我們在家里也創(chuàng)造一切安全、溫暖的氛圍。

絕口不提趙德發(fā)，也不強(qiáng)迫她接觸雞蛋。

但我們會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愉快地吃煎蛋、炒蛋。

讓關(guān)于雞蛋的“正?！庇洃?，一點點沖刷覆蓋那些恐怖的畫面。

奶奶許彩鳳也從老家趕了過來。

她用最樸素的方式疼愛孫女，給她做家鄉(xiāng)的甜羹，講媽媽小時候的趣事。

家里充滿了關(guān)愛和陪伴。

日子一天天過去，曉雯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夜晚驚醒哭泣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有一天，我看到她自己在畫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完整的、金黃色的煎蛋。

旁邊，還畫了一個笑臉。

雖然她還是沒有吃雞蛋，但至少，她可以平靜地面對“雞蛋”這個意象了。

李醫(yī)生說，這是很大的進(jìn)步。

創(chuàng)傷的愈合需要時間，需要耐心，更需要無條件的愛和支持。

我們一家，正走在這條漫長的愈合之路上。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又充滿希望。

10

時間如同涓涓細(xì)流，平靜地向前。

轉(zhuǎn)眼，距離那個寒冷的秋天，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

春天來了，陽光溫暖，院子里的花草重新煥發(fā)生機(jī)。

趙德發(fā)的房子早已搬進(jìn)了新的住戶，是一對帶著小寶寶的和善年輕夫妻。

曾經(jīng)籠罩在小院上空的陰霾，似乎已被春風(fēng)吹散。

曉雯升入了二年級，個子長高了一點，性格也比以前開朗了些。

她依然喜歡畫畫，但畫里多了明亮的色彩和歡快的主題。

那些被涂黑的雞蛋，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一個周六的早晨，我照常在廚房準(zhǔn)備早餐。

傅偉在客廳看報紙，奶奶在陽臺澆花。

曉雯坐在餐桌旁，翻看她的圖畫書。

粥在鍋里咕嘟著，我打開冰箱，習(xí)慣性地略過了放雞蛋的那一格。

拿出牛奶和吐司。

“媽媽。”曉雯忽然叫了我一聲。

“嗯？”我回頭。

她合上圖畫書，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我身邊。

仰著小臉，看著我，大眼睛清澈而平靜。

“我們今天早上，可以吃炒雞蛋嗎？”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我拿著牛奶盒的手停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傅偉也放下了報紙，看了過來。奶奶停下了澆花的動作。

廚房里只有粥鍋輕微的沸騰聲。

“雯雯，你說……你想吃什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炒雞蛋?！彼逦徛刂貜?fù)了一遍，然后補(bǔ)充道，“要放一點點蔥花，香?！?/p>

我的眼眶瞬間就熱了。

我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真的嗎？你不怕了？”

她搖搖頭，很認(rèn)真地說：“那個壞爺爺是騙人的。李醫(yī)生阿姨說，那是他用假的、壞的東西嚇我。”

“真的雞蛋，是好吃的，有營養(yǎng)的。

媽媽打碎的雞蛋里，”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然后露出一個淺淺的、真正釋然的微笑，“里面什么都沒有。

只有……只有陽光。”

只有陽光。

這四個字，像一把溫柔的鑰匙，輕輕打開了我心中最后一把鎖。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滑落，我一把將她摟進(jìn)懷里，緊緊地抱著。

“對，什么都沒有，只有陽光。我們雯雯最勇敢了。”

傅偉也走了過來，大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fā)，眼睛也有些發(fā)紅。

“好！今天爸爸來炒蛋！保證又香又嫩！”

奶奶擦著眼角，連連說：“好，好，吃雞蛋好，長高高。”

那個早晨，廚房里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充滿生機(jī)的忙碌和香氣。

傅偉系著圍裙，笨拙但認(rèn)真地打著蛋液。

我切著翠綠的蔥花。

曉雯就站在料理臺邊，專注地看著。

金黃的蛋液滑入熱油，“滋啦”一聲，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蛋液迅速凝固、膨起，傅偉翻炒著，撒上蔥花和鹽粒。

一盤色澤誘人、香氣撲鼻的炒雞蛋端上了桌。

我們圍坐在一起。

曉雯拿起她的小勺子，看著盤子里的炒蛋，猶豫了大概兩三秒鐘。

然后，她舀起一小塊，吹了吹，送進(jìn)了嘴里。

慢慢地咀嚼，咽下。

我們都屏息看著她。

她抬起頭，看著我們緊張又期待的臉，忽然笑了。

笑容明亮，宛如窗外傾瀉而入的春日朝陽。

“好吃?！彼f。

很簡單的兩個字。

卻讓這個普通的周末早晨，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溫暖的光暈。

我知道，陰影并未完全消失，記憶可能會留下淺淺的痕。

但此刻，我的女兒，能夠勇敢地面對曾經(jīng)恐懼的事物，并品嘗到它的美好。

這本身，就是一場了不起的勝利。

生活就是這樣吧。

有時會被突如其來的黑暗侵入，打碎我們視為平常的安寧。

但只要有愛，有陪伴，有面對真相的勇氣，和相互扶持的溫暖。

陽光，總會一點點驅(qū)散陰霾，照進(jìn)那些曾經(jīng)破碎的縫隙里。

就像那顆被打碎的雞蛋。

澄澈的蛋清和金黃的蛋黃，本身，就是凝固的陽光。

而我們，終將學(xué)會與過往和解，在傷痕之上，重新建立起對生活、對平凡之物的信任與熱愛。

早餐還在繼續(xù)，笑聲輕輕回蕩。

窗外的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