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有個叫張高的生意人，專在市集上倒騰貨物，沒幾年就攢下了萬貫家財。

他家頭里還養(yǎng)著一頭老驢，那可是跟著張高熬了好些年頭的老伙計。

元和十二年秋八月，張高突然沒了。

他死后第十三天，張高媳婦抹著眼淚，囑咐兒子張和：“你騎咱家那頭驢，去城郊置辦些齋飯用品，好給你爹做場法事，供養(yǎng)那些僧人?！?/p>

張和應(yīng)了聲，牽著驢就出了門。

誰知剛走出巷子口，那驢卻杵在原地，死活不肯再挪一步。

張和急了，抬手就往驢身上招呼了兩下，驢干脆四腿一軟，臥在地上不動彈了。張和沒轍，只好翻身騎上去，揮著鞭子抽打。

就在這時，那驢突然扭過頭，沖張和開口說話了！

張和嚇得魂兒都快飛了，差點從驢背上摔下來，只聽驢悶聲悶氣地說：“你小子為啥打我？”

張和咽了口唾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我家當(dāng)初可是花了兩萬錢才買下你的，你現(xiàn)在杵在這兒不走，我能不打你嗎？”

驢打了個響鼻，又說道：“兩萬錢？你咋不提你爹騎了我整整二十年？今兒個我就跟你嘮嘮，這人世間和畜生道的事兒，就跟那車輪子似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沒個準(zhǔn)頭；

我上輩子欠了你爹的勞力債，這輩子才投生成驢來還債，這沒啥說的。這些日子你喂我草料喂得足，我記著這份情。

可昨夜你爹的魂兒來找我算賬，平白占了你一萬五千文的便宜，這筆賬得說清楚……”

它頓了頓，瞅著張和那一臉懵的樣子，又道：“你爹騎我，那是還債，我絕無二話。可我不欠你的啊，你壓根沒資格騎我，你今兒個非要強騎我，那日后我也得騎你，咱倆這么來回折騰，啥時候是個頭？”

張和聽得頭皮發(fā)麻，大氣都不敢出了。

驢又接著說：“就我這身板皮肉，何止值兩萬錢？如今我只欠你一萬五千文。你牽我出門賣掉，旁人給的價，頂多也就這個數(shù)?？蔀樯稕]人敢買我？

因為旁人不欠我的債啊，西市麩行有個叫王胡子的，他欠了我兩萬文錢，我又不欠他半點勞力。你把我賣給她，讓他拿一萬五千文還你，剩下的五千文，就當(dāng)我的口糧，夠我活到這頭驢的壽數(shù)盡了?！?/p>

張和聽了，是一點也不敢耽擱啊，趕緊從驢背上滑下來，牽著驢一溜煙跑回了家，把剛才驢說話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跟他娘說了一遍。

他娘聽完，當(dāng)場就哭了，對著那頭驢念叨：“孩子他爹騎了你這么多年，你真是受了大苦了。那一萬五千文錢算個啥？咱不要了，這債咱免了，往后天天給你喂最好的草料，讓你安安生生頤養(yǎng)天年，行不行？”

驢聽罷，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他娘又抹著眼淚問：“那……那是想讓我們把你賣掉換錢？”

這話剛落音，驢立馬點了點頭。

沒辦法，張和只好牽著驢去市集上賣?？膳匀艘粏杻r錢，一聽要一萬五千文，都直擺手，別說買了，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張和記著驢的話，牽著它徑直去了西市的麩行。

剛到地方，就撞見一個高高大大、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漢子。

那漢子瞅了瞅驢，二話不說，真就掏出一萬五千文錢，把驢買下了。

張和心里咯噔一下，忙問人家姓啥，漢子回了一個字：“王?！?/p>

巧的是，打這天起，就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

張和心里惦記著那頭驢，特意跑去麩行瞅了瞅，沒想到那頭驢已經(jīng)斷了氣。

那個姓王的漢子，終究是沒能騎上它一回。

這可不就是“不欠債的人，壓根攤不上這檔子事”的印證嘛。

張和的東鄰，住著個右金吾郎將，名叫張達。

張達的媳婦是李家的姑娘，張達說，就在那頭驢開口說話的當(dāng)晚，這事兒就傳遍了整條街。

他還說，這事兒正好能用來警醒那些暗地里做虧心事的人。

選自《續(xù)幽怪錄》聲明：本故事內(nèi)容皆為虛構(gòu)，文學(xué)創(chuàng)作旨在豐富讀者業(yè)余生活，切勿信以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