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1日早七點，湯恩伯，我給你三分鐘說明白，這就是你當年極力舉薦的王仲廉？”蔣介石陰著臉，把一紙戰(zhàn)報摔到桌上。屋里鴉雀無聲，空氣像被凝固?；春右员保幍?6師已在羊山集全軍覆沒，師長宋瑞珂成了俘虜，只剩下一堆被撕碎的密碼本和滿地散落的黃埔?；?。

蔣介石之所以怒不可遏，不只是兵敗，更是臉面。66師是“土木系”看家的寶貝，幾年前他親手把這支部隊交給陳誠，算是重錘釘在魯西南的釘子。如今釘子被連根拔掉，直接疼到了南京的神經(jīng)。湯恩伯無論如何得給個說法，因為增援66師的第四兵團正是他系統(tǒng)里的人，而兵團司令王仲廉在關(guān)鍵時刻按兵不動。

王仲廉不是等閑之輩。十年前的南口長城，他頂著日軍重炮扛了二十二天，部隊由四個團打到只剩一個團，仍死死卡住谷口。那一仗，湯恩伯揮毫寫下“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把王仲廉比作李廣。龍城是安徽蕭縣的古稱，湯恩伯用典帶著幾分“自己人”式的倚重，這份情誼后來屢被提起。

轉(zhuǎn)到1938年初春，臺兒莊槍炮聲震動大江南北。王仲廉率85軍夜奪九山，同日軍剪刀式對攻，甚至把指揮所推到前沿塹壕，身邊炸出一顆“啞彈”仍面不改色。那回合，他捧回青天白日勛章，媒體連用“常勝將軍”四個字，連老蔣也點頭。正因如此，湯恩伯在重慶作戰(zhàn)研究會上挺胸推薦：“此人能打硬仗，宜重用?！笔Y介石當場批準，讓王仲廉兼31集團軍總司令。

然而風光的背后，派系、資源、補給糾纏成亂麻。1944年豫中會戰(zhàn)，王仲廉的總部在“土寨子”被地方武裝繳了械，自己翻山越嶺才逃出來。蔣介石氣到拍桌子：“連民團都擺不平，還敢自稱常勝？”不過那一次有日軍大縱深穿插的客觀壓力，再加上湯恩伯替他擋了火，最終不過是降幾級、留職查看。

抗戰(zhàn)結(jié)束后，整編26軍移防河南。1947年4月，孫殿英固守湯陰，陳誠、顧祝同命王仲廉馳援。王仲廉攤開地圖就明白，自己手里全是據(jù)點守備部隊，抽不出鋒銳。救得了孫殿英最好，救不了也無外乎挨頓罵。結(jié)果兩次助攻都被解放軍打散，湯陰失守。奇怪的是，上峰沒有深究，只在電報里留了幾句“行動遲緩”。此后王仲廉心里多出一道公式——雜牌軍可救可不救，損失不大難追責。

結(jié)論沒用多久就被打碎。7月中旬，劉鄧大軍在魯西南先切掉整編70師、32師，最后把66師圍進羊山集。南京急成熱鍋，下令調(diào)建制雜亂的第10、第3師及騎兵旅，連夜組第四兵團，由王仲廉統(tǒng)籌，務(wù)必沖開包圍?！皠?wù)必”兩個字在軍令里分量極重，可王仲廉的電臺里沒有緊迫節(jié)奏。他下令先到冉固集“搜剿游擊隊”，日行不過十余里。參謀長急得直跺腳：“前面二十里沒發(fā)現(xiàn)共軍主力，再拖就來不及了?！蓖踔倭磫枺骸拔覀兪侨ゾ热耍€是去給劉伯承送菜？倉促硬闖，誰負責？”

66師撐到7月28日，彈藥糧食枯竭，防線被一段段咬斷。宋瑞珂被俘之前，最后一封電報只有一句：“望速援。”發(fā)報員還沒收線，炮彈就把電臺掀了。兩天后，王仲廉施施然抵達羊山集外圍，看到遍地破槍殼，才意識到事情已無法挽回。

戰(zhàn)報飛進南京，陳誠臉色比蔣介石還難看，“土木系”主力說沒就沒，他必須給部下一個交代。蔣介石于是扔給湯恩伯一句帶火藥味的話：“這就是你向我推薦的將才！”湯恩伯面無血色，心里卻明白，這種時候替王仲廉說重話沒意義，只能先認錯，再設(shè)法保人。結(jié)果軍事法庭判王仲廉死刑，湯恩伯四處活動，改成十年徒刑。

庭審那天，王仲廉抬頭怒吼：“湯陰可以不救，羊山集必須救，這是什么規(guī)矩？派系先行，軍令靠后，我只是學了大家的規(guī)則！”一句話戳破窗戶紙。法官和旁聽官員面面相覷，卻沒人敢接茬。軍隊內(nèi)各山頭互不買賬早已不是秘密，只是沒人愿意明說。

一年后，局面直轉(zhuǎn)急下，各地全線告急。蔣介石念及老部下終究不忍，授意行署減刑，王仲廉走出監(jiān)獄，已無兵可帶。1949年，他隨家眷去臺灣，進入“戰(zhàn)史編修室”掛名研究，半生沙場就此打烊。1991年夏天，他病逝臺北。遺物里仍留著那方當年湯恩伯贈的“龍城飛將”硯臺，墨跡早已干裂，硯底卻刻著他親手加上的小字：“一失足，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