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剛在群里甩了個鏈接，說‘珠江臺一哥’回來拍短視頻了，我點進去一看，差點把手機摔了——陳維聰，那個小時候全家守著看他報比分的男人，居然蹲在自己廚房，拿一次性筷子戳著腸粉說‘今天沒早茶，將就’。底下字幕飛得比他的嘴還快，彈幕齊刷：聰哥，你真的坐過牢？我盯著他眼角那兩道深褶，忽然明白，大家想問的其實不是坐沒坐，而是：坐了十年，他怎么還敢露臉？”

他今年61，賬號簡介只寫七個字：當年名嘴，如今嘴名。視頻也干脆，一條不超四十秒，背景永遠亂——陽臺上晾著襪子，飯桌上堆著藥盒，偶爾鏡頭掃到墻角，那只明代花瓶沒再出現(xiàn)。有人留言催他講古董，他滑過去不回。有人喊“騙子還錢”，他直接點贊，然后照常更新。第二天發(fā)的是教粵語急口令，第三天是吐槽空調滴水，配一句“滴水同我滴淚一樣，止都止唔到”。我笑得嗆住，笑完又有點慌，這不像懺悔，也不像洗白，更像把人生直接切成碎片，往你眼前一撒，愛撿不撿。

我翻回他出事前寫的《騙術百科》，里頭有句話：行內人騙行內人，最狠。當時覺得警醒，現(xiàn)在再看，像提前寫給自己的判決書。2015年警方通報涉案金額五千多萬，買家說他拿假證書把新瓷吹成乾隆，把民國木箱吹成黃花梨。庭審那天他最后發(fā)言：我騙的不是錢，是大家都想撿漏的貪。法官沒搭理，十年刑期一錘落釘。獄友后來爆料，他在里頭教人普通話，幫寫家書，偶爾半夜坐床沿背解說詞，背到“球進了”突然停住，因為四下沒有山呼海嘯。我想，那十年他學會的可能是安靜——以前他靠聲音吃飯，后來連呼吸都得收著。

現(xiàn)在他出聲了，卻不再求舞臺燈光。短視頻平臺算法推給三類人：講粵語的、懷舊的、想看他出丑的。他把三條都接住，但不迎合。不喊家人出鏡，不帶貨，不接采訪。有人統(tǒng)計他一個月漲粉八萬，他回個抱拳表情。數(shù)據(jù)對他曾經(jīng)很重要，金話筒、收視第一、熱搜預言帝，如今他說“有人睇就播，無人睇就當我同自己吹水”。這句話很輕，我卻聽得心驚——過去四十年，廣東人換臺都繞不開他的聲音，如今他把自己切成流量里的一粒塵埃，反而沒人能再把他關進框里。

我問我爸，你還會跟他買古董嗎？老爸搖頭：電視里的聰哥是鄰居，賣古董那個是陌生人。我追問，那現(xiàn)在蹲廚房這個呢？老爸想了半天：像出獄的老同事，見面點個頭，不親近也不躲開。這答案讓我瞬間懂了——陳維聰壓根沒打算東山再起，他只想在廢墟上搭個草棚，繼續(xù)過日子。我們以為他回來是要證明什么，其實人家只是找到一塊還能站穩(wěn)的地，順嘴和大家報個到：我還在，別鼓掌，也別扔石頭。

坐過牢的人能不能再說話？法律沒禁止，道德也說不清，他干脆把答案扔回給時間。十年鐵窗沒把他磨成圓，倒像把他磨尖，一開口就劃破那些非黑即白的戲幕。我關掉手機，耳邊卻響起九十年代他解說進球的嘶吼，隔著三十年的風，依然滾燙。那一刻我明白：觀眾可以換臺，時代可以刪號，但聲音只要敢重新響起，就總有人聽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