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那天，我坐在客廳里，手機(jī)銀行轉(zhuǎn)賬頁面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開。最后一咬牙，給老大、老二、老三、小女兒四個人，每人轉(zhuǎn)了一萬塊錢。轉(zhuǎn)賬備注我想了半天，寫的是："媽想你們回家過年。"

手機(jī)"叮叮咚咚"響了一下午，四個孩子都回了消息。老大說公司年底忙，老二說要陪岳父母，老三說孩子補(bǔ)課班停不了，小女兒倒是痛快，說："媽，您這是干啥？我們不缺錢。"

不缺錢？我看著手機(jī)屏幕苦笑。去年過年一個都沒回來，前年只有老三回來呆了一晚上。我這個當(dāng)媽的，現(xiàn)在連花錢買兒女回家的資格都快沒了。

窗外飄起了小雪，鄰居李嬸路過我家門口，探頭進(jìn)來說："大姐，買年貨了沒？我孫子孫女下周就回來了，我得趕緊備著。"我勉強(qiáng)笑了笑，說備著呢。李嬸走后，我關(guān)上門，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像在數(shù)落我這個失敗的母親。

我叫王秀蘭，今年六十二了。老伴三年前走的，走得突然，一場腦溢血，連句話都沒留下。四個孩子都在外地，老大在深圳做生意，老二在上海當(dāng)醫(yī)生，老三在杭州搞IT，小女兒在北京做律師。聽起來個個都有出息，可這出息，好像都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了。

轉(zhuǎn)賬第三天，老三打來電話。我正在廚房腌咸菜，手上都是鹽粒子，趕緊在圍裙上擦了擦接起來。

"媽，"老三的聲音聽起來挺為難，"那一萬塊錢，您先轉(zhuǎn)給老大吧。我們商量了一下，今年過年還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機(jī)差點掉地上。

"還是怎么著？"我聲音都抖了。

"還是各忙各的吧。媽，不是我們不想回，實在是......"老三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

我閉了閉眼睛："是不是因為你爸走了，這個家就散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老三嘆了口氣："媽，不是這樣的。您知道，老大和老二這幾年因為爸的醫(yī)藥費(fèi)問題鬧得挺僵，小妹覺得您偏心老大，我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一家人聚在一起，準(zhǔn)得吵起來，還不如......"

"還不如各過各的，讓我一個人過是吧？"我打斷他，眼淚已經(jīng)下來了。

掛了電話，我癱坐在沙發(fā)上。老伴臨走前那幾個月，四個孩子確實因為治病的事鬧得不可開交。老大覺得花那么多錢也治不好，不如放棄；老二是醫(yī)生，堅持要治；小女兒埋怨我把拆遷款都給了老大買房；老三夾在中間，誰都不敢得罪。

我這才明白，那一萬塊錢，不是買他們回家的路費(fèi)，是想買回一個完整的家?？杉宜榱?，拿多少錢都粘不回來了。

第二天，小女兒視頻打過來。屏幕里她坐在明亮的辦公室里，身后是落地窗，外面是北京的高樓大廈。

"媽，錢我退給您了。"她說得很直接，"您別用錢來綁架我們的感情。"

"綁架？"我被這個詞刺痛了，"媽就是想你們回來吃頓團(tuán)圓飯，這也叫綁架？"

"那您問過我們方不方便嗎？"小女兒聲音提高了，"您就知道您想團(tuán)圓，您知道我過年要陪男朋友見他父母嗎？您知道我這幾年每次回家，大哥二嫂都拿話擠兌我嗎？您就知道當(dāng)您的孝順女兒，我的感受誰在乎過？"

我愣住了。這些年，我確實不知道孩子們各自的生活。

老伴走后，我一門心思想著把孩子們聚在一起，覺得只要人齊了，家就還在?？晌覐臎]想過，他們還想不想回這個家。

"媽，"小女兒語氣軟了些，"不是我們不孝順。是這個家，已經(jīng)不是我們記憶里那個家了。"

掛了視頻，我走到老伴的遺像前，看著他笑瞇瞇的樣子，眼淚又下來了。"老頭子，是不是我做錯了？我把孩子們養(yǎng)大了，供他們讀書，幫他們成家，到頭來，連讓他們回家吃頓飯都成了奢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街上陸續(xù)有外地打工的年輕人拖著行李箱往車站趕。他們急著回家，而我的孩子們，卻在想著法子不回家。

臘月二十九，我一個人去菜市場買了點菜。攤主老張問我："大姐，孩子們都回來了吧？買這么少？"我笑著說："還沒呢，快了快了。"

回到家，我把那些菜放進(jìn)冰箱，又拿出來，最后還是做了一桌子。紅燒肉、糖醋排骨、清蒸魚、炒青菜，都是孩子們小時候愛吃的。做完了，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看著四個空位子，突然就哭不出來了。

手機(jī)響了，是老大發(fā)的消息："媽，對不起。明年一定回。"

明年，又是明年。

我回復(fù)他："不用了，媽不勉強(qiáng)你們了。各自過吧，好好的。"

打完這行字，我把一萬塊錢又轉(zhuǎn)回給了四個孩子，備注寫的是："媽知道了，你們安心過年。"

除夕夜，我一個人吃了碗餃子，看了會兒春晚。電視里主持人說著"闔家團(tuán)圓"，我關(guān)了電視，早早睡了。

半夜被鞭炮聲吵醒，聽著外面家家戶戶的歡笑聲，我想，也許孩子們說得對。家不是非得人聚在一起，心散了，聚著也是陌生人。我用了大半輩子才明白，有些東西，拿錢買不回來。包括那些，早就回不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