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從中原鄭州到蘭考的公路上，出現(xiàn)了一幅令人震撼的畫面：十萬余人自發(fā)聚集在道路兩旁，跪送一位老人的靈車。

人群中，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踉蹌跟隨，有婦女抱著孩子跪地痛哭，有中年漢子紅著眼眶默默鞠躬。

這場面沒有官方組織，沒有預先通知，純粹是百姓聽到消息后從四面八方趕來，靈車緩緩行駛五個小時，人群便陪伴了五個小時，許多人哭到站不起來。

而被送行的老人，既非開國元勛，也不是當代名人，而是一位坐過十三年牢、至死未獲平反的刑滿釋放人員，張欽禮。

更令人深思的是，幾個月后，他的墓前陸續(xù)豎起了一百多塊碑，這些碑材質各異：有的用石頭精心雕刻，有的用水泥簡單澆筑，甚至有幾塊干脆是木板刻字。它們并非統(tǒng)一制作，卻表達著同一種心聲：“好縣長，清官，老百姓不能忘了你?！?/p>

一個被判過刑、失去公職的普通老人，為何能在百姓心中贏得如此份量？

1949年，22歲的張欽禮成為考城縣縣長，這個年齡在今天，不過是剛走出校園的年輕人，但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在辦公室里聽匯報，而是推出一輛自行車，開始“丈量”全縣土地。

半年時間，張欽禮騎壞了數(shù)輛自行車，跑遍了200多個村莊，哪塊地容易積水，哪片沙丘最難治理，哪戶人家最困難，他心里門兒清。

院子里堆積如山的破舊自行車，成了張欽禮深入基層的“活地圖”。

有人勸張欽禮注意身份：“縣長要有縣長的樣子，坐車才像話。”

他卻搖頭：“坐車關在鐵皮殼里，群眾還沒靠近就被揚起的塵土嗆走了，怎么聽真心話？”

這種“接地氣”的作風，讓張欽禮與后來調任蘭考的焦裕祿一見如故，兩人面對蘭考“風沙、鹽堿、內澇”三害，共同制定了一套治理方案，焦裕祿病逝后，張欽禮獨自扛起了繼續(xù)治沙的重任。

七年時間，張欽禮帶領群眾種下19萬畝防護林，改良26萬畝鹽堿地，沒有樹苗，他就騎自行車去外縣“討”；沒有資金，他就想盡辦法籌。

糧食產量從畝產幾十斤躍升至四五百斤，蘭考從缺糧縣變成了交糧縣。

可張欽禮的“不務正業(yè)”遠不止于此。

1968年，張欽禮升任開封地區(qū)革委會副主任，配了一輛吉普車。

在那個年代，這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可他開著車在蘭考轉了幾圈后，做了一個讓人瞠目的決定：賣掉！

8000元賣車款，全部分給了42個最困難的生產隊。

兩年后，張欽禮再次升職，配了更高級的華沙轎車，他又賣了，加上自己積蓄湊成4.5萬元，分給群眾。

當時普通工人月薪僅三四十元，這筆錢足夠一個人不吃不喝掙上一百年。

上級批評他“浪費國家財產”，張欽禮回答得直白：“車子閑著也是浪費，老百姓等著用錢救命，這才叫用得其所?！?/strong>

更讓人意外的是，這位縣長還自學中醫(yī)，成了半個醫(yī)生。

看到農村缺醫(yī)少藥，張欽禮硬是啃下醫(yī)書，下鄉(xiāng)時隨身攜帶藥箱，免費為百姓看病，連藥費都自掏腰包。

張欽禮說：“治土地和治病人一樣，都是在救命。”

1979年12月24日，63歲的張欽禮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罪名與那個特殊年代的政治背景相關，具體案情如今已難說清。

入獄時，張欽禮已過花甲之年，獄友以為他會喊冤叫屈，他卻異常平靜。

有人問張欽禮是否后悔之前的所作所為，他答得干脆：“只要老百姓能吃飽飯，我這輩子就沒白活?！?/strong>

在監(jiān)獄里，張欽禮依然“閑不住”，幫獄警整理檔案，給犯人看病?？词厮娜硕颊f：“這老頭不像犯人，倒像是來幫忙的?！?/p>

獄方曾想給張欽禮調換到條件更好的地方，他拒絕了：“出去后我還要回蘭考，那才是我的地方?！?/strong>

十一年后，當張欽禮刑滿釋放走出監(jiān)獄時，頭發(fā)全白，背也駝了，家人幾乎認不出他。而監(jiān)獄門外，幾十位蘭考百姓已等候多時，他們不說話，只是抹眼淚。

出獄后，張欽禮本可隨子女去鄭州生活，卻執(zhí)意回到蘭考，住進老房子，沒有黨籍，沒有公職，沒有工資，全靠子女接濟，但他依然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在鄉(xiāng)間奔波。

聽說哪個村修路缺錢，他捐出微薄的積蓄；看到哪家孩子上不起學，他幫忙聯(lián)系援助。百姓三天兩頭給他送飯菜，他推辭不掉，就請大家在院子里一起吃。

有人問他：“判過刑還回來，不怕丟人嗎？”他淡然道：“我沒干壞事，群眾心里有桿秤?！?/strong>

那些年，家人曾為他張欽禮的平反奔走，材料遞了不少，但直到他去世也未有結果，他不怨不尤，只說：“上面的事是上面的事，老百姓清楚就好?！?/p>

2004年5月7日，張欽禮在鄭州病逝，享年77歲，消息傳到蘭考，一場自發(fā)的送別就此開始。

為什么百姓如此懷念他？

因為在他心里，“官”不是身份而是責任，當別人把配車當作待遇和面子時，他看到的是可以換成多少救命糧；當別人坐在辦公室聽匯報時，他騎著自行車深入田間地頭；當別人追求政績數(shù)字時，他關心的是哪家孩子上不起學、哪戶老人看不起病。

更因為張欽禮始終與百姓站在一起，無論是身為縣長還是刑滿釋放人員，他賣車分的錢、帶領種的樹、免費看的病，都化作了百姓記憶中實實在在的溫暖。

如今，蘭考早已變了模樣，當年種下的防護林郁郁蔥蔥，風沙不再肆虐；鹽堿地變成良田，麥浪滾滾；工廠林立，百姓生活改善。風吹過樹林，樹葉沙沙作響，像是無聲的訴說。

歷史的長河中，多少達官顯貴被遺忘，而一個騎自行車、賣配車、坐過牢的縣長，卻被十萬百姓跪送，被百塊石碑銘記。

這或許是對“人民公仆”最樸素也最深刻的詮釋：你不是誰，你為了誰；你留下什么，人們就記住什么。

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這獎那獎，不如百姓的夸獎，因為民心，才是最公正的史筆；百姓的記憶，才是最堅固的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