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正準備睡,聽見敲門聲,不急不緩,卻很執(zhí)拗。

我披著睡衣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見對門的李姐。她穿著件舊棉襖,頭發(fā)亂糟糟的,手里提著個塑料袋。

我猶豫了幾秒鐘。說實話,我跟李姐不算熟。她比我大十幾歲,喪偶多年,一個人帶著讀高中的兒子。平時見面就點個頭,偶爾在樓道碰見,她會問我吃了沒,我也就客氣兩句。

但深夜敲門這事,總歸不太正常。

我還是開了門。

李姐站在門外,臉色很差,嘴唇發(fā)白。她看著我,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能借你家待一會兒嗎?就一會兒。"

我讓開身,她進來了,把塑料袋放在玄關(guān),里面裝著幾件衣服。她在我的沙發(fā)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句話都不說。

我給她倒了杯熱水。她接過去,捧在手里,沒喝。

過了大概十分鐘,她說:"我兒子動手打我了。"

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好。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這種事,外人很難插手。我只能說:"要不要報警?"

她搖頭:"沒用的。他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等天亮就好了。"

我沒再追問。兩個人就這么坐著,客廳里只有鐘表的滴答聲。

大概凌晨一點,她站起來:"我回去了,謝謝你。"

我送她到門口,看著她走進對門,關(guān)上門。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事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

第二天晚上,她又來敲門了。

這次她臉上有淤青,眼角腫著。她什么都沒說,我也沒問,就讓她進來。她在沙發(fā)上坐到天亮,然后回去做早飯,送兒子上學。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大半個月。她總是深夜來,天亮走。我們很少說話,有時候她會睡著,我就給她蓋條毯子。

后來我才知道,她兒子高考失利,復讀又沒考好,現(xiàn)在在家里混日子,白天睡覺,晚上打游戲。她說了幾句,他就動手。

有一晚她沒來。我聽見對門傳來東西砸碎的聲音,還有男人的吼叫。我站在門口聽了很久,最后還是報了警。

警察來了,做了筆錄,批評教育,然后走了。那天之后,李姐再也沒來過我家。

我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三個月后,我在醫(yī)院走廊碰見李姐。她穿著病號服,整個人瘦得脫了形。

她看見我,居然笑了:"你也來看病?"

我點點頭。我是來拿體檢報告的,她是住院。肝癌晚期,已經(jīng)擴散了。

"早就知道了,"她說,"只是一直沒去查?，F(xiàn)在也好,不用再熬著了。"

她兒子不知道。她瞞著,說是去親戚家住幾天。

我問她為什么不告訴他。她說:"告訴他干什么?讓他內(nèi)疚一輩子?他還年輕,日子還長著呢。"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她那些深夜來我家的時候,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她不是在躲兒子,她是在給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活最后這幾個月。

李姐走得很快,從確診到去世不到兩個月。

她兒子來找過我,問我媽媽生前有沒有說過什么。我說沒有,她只是偶爾來我家坐坐。

他哭得很厲害,說他知道自己混蛋,說他想好好工作,想讓媽媽過好日子,可是來不及了。

我沒安慰他。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

后來我搬家了,離開那棟樓。但我一直記得李姐最后一次來我家的樣子。那天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說:"其實我挺感激你的,讓我有個地方可以待著,什么都不用想。"

我說不用謝。

她笑了笑:"人這一輩子,能遇到一個在你最難的時候不問不說,只是開門讓你進來的人,已經(jīng)很幸運了。"

我沒有回答。那時候我不懂,現(xiàn)在懂了。

有時候幫助一個人,不需要做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只需要在深夜聽見敲門聲的時候,選擇打開那扇門。

李姐走后,我常常想起她那些深夜的敲門聲。不急不緩,卻很執(zhí)拗。就像她這個人,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依然在努力地活著,安靜地,不打擾任何人地,活著。

這件事改變了我。我學會了不去評判別人的生活,不去輕易給出建議。有時候,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幫助。

現(xiàn)在每當夜深人靜,我偶爾還會想起那個瘦弱的背影,想起她坐在我家沙發(fā)上的樣子。那些深夜的時光,她什么都沒說,我也什么都沒問。但我們都知道,那扇門的意義。

人生很長,但真正能記住的時刻并不多。李姐教會我的,是在別人需要的時候,選擇伸出手,而不是轉(zhuǎn)過身。

這大概就是我的余生要記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