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呀？”

一九八六年，廣東海豐的一戶老宅子里，九十三歲的曾老太太瞇著那雙已經(jīng)快看不見的眼睛，問面前那個滿頭白發(fā)的“客人”。

旁邊的人趕緊湊到老太太耳邊大聲說了一句：“這是你的老三啊，是三兒子回來了！”

老太太那雙枯瘦的手一下子就在空中亂抓，摸到了對方的臉，眼淚順著滿是皺紋的臉頰就往下淌，那個離家三十年沒消息的兒子，終于是個活人站在跟前了。

但這三十年里，村里人可沒少戳這家的脊梁骨，都說這三兒子是個“白眼狼”，在外面發(fā)了大財就忘了爹娘，甚至有人猜他是在外面犯了事兒，早就進(jìn)局子了，不然親爹死的時候怎么連個鬼影都不見？

可大伙兒做夢也猜不到，這個被罵了半輩子的“逆子”，他口袋里揣著的，根本不是什么發(fā)財?shù)拇嬲郏悄茏屧蹅儑以谔窖蟮淄χ毖鼦U的絕密圖紙。

01

這事兒咱們得從一九五八年說起，那時候黃旭華還在上海，日子過得挺安穩(wěn)，他是正兒八經(jīng)的交通大學(xué)高材生，搞造船的，那是當(dāng)時的金飯碗。

結(jié)果就在這一年，北京的一個電話打過來，直接把他的后半輩子給改寫了。

領(lǐng)導(dǎo)找他談話，屋里的氣氛嚴(yán)肅得嚇人，也沒有什么客套話，直接就攤牌了：“有個絕密任務(wù)，得調(diào)你去北京，但這事兒有個條件，你這一去就得隱姓埋名，跟家里斷了聯(lián)系，做個無名英雄，這輩子可能都出不了名，你干不干？”

黃旭華當(dāng)時看著領(lǐng)導(dǎo)的眼睛，那是連一秒鐘都沒猶豫，當(dāng)場就說了兩個字：“我干！”

這話說得輕巧，可落到實處，那是真狠啊。

從那一天起，黃旭華這個名字就在上海灘消失了，就像水滴融進(jìn)了大海里，連個響聲都沒聽見。

他走之前給海豐的老家寄了封信，信里寫得特別含糊，就說自己要去北京工作了，是長期任務(wù)，具體干啥不能說，地址也不能留，以后沒事別找他。

家里的父母一開始還挺高興，覺得兒子出息了，去首都當(dāng)干部了，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兒。

可這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年，兩年，三年……這“光宗耀祖”慢慢就變了味兒。

信是越來越少，這一去就是杳無音信，老兩口往北京原來的地址寫信，全都被退回來，或者是石沉大海。

村里那些愛嚼舌根的人就開始嘀咕了：“我看哪，這老三是在外面當(dāng)了大官，嫌棄家里窮，不想認(rèn)這門窮親戚了?！?/p>

還有更難聽的：“沒準(zhǔn)是犯了什么政治錯誤，被抓去勞改了，不然怎么連個信兒都沒有？”

黃旭華的父母聽著這些話，心里那個滋味，就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可他們嘴硬，對外還得護(hù)著兒子：“老三不是那種人，他是做大事的?！?/p>

可這“大事”到底是啥？老兩口自己心里也沒底。

其實這個時候的黃旭華，正躲在一個荒島上，跟一幫同樣“消失”了的人，對著一堆冷冰冰的數(shù)據(jù)發(fā)愁。

他們要造的東西，說出來能把人嚇一跳——核潛艇。

在那個年代，這玩意兒就是海里的“原子彈”，是真正的大國殺手锏，全世界沒幾個國家能造。

咱們中國當(dāng)時一窮二白，蘇聯(lián)老大哥也把專家撤走了，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中國要想造核潛艇，那簡直是異想天開?！?/p>

黃旭華這幫人就是不信邪，別人越說不行，他們越要干。

但是這起步也太難了，難到什么程度？

你敢信嗎，這幫頂尖的科學(xué)家，連核潛艇長啥樣都沒見過，手里只有兩張從外國報紙上剪下來的模糊照片。

這怎么造？

02

這幫人也是被逼急了，想出了一個現(xiàn)在的年輕人聽著都覺得離譜的法子。

有人聽說美國有個超市里賣核潛艇的玩具模型，做得挺逼真，里面還能看見那個艙室結(jié)構(gòu)。

這幫大科學(xué)家硬是托人從國外買回來一個玩具。

你沒聽錯，就是個玩具。

一幫搞國家絕密工程的專家，竟然圍著一個玩具拆來拆去，拿著放大鏡看里面的構(gòu)造，一邊看一邊還感嘆：“原來這里是這么設(shè)計的??！”

這要在現(xiàn)在，肯定會被人笑掉大牙，說這是“草臺班子”搞科研。

但在當(dāng)年，這叫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這叫硬骨頭精神。

還有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事兒，就是算數(shù)據(jù)。

現(xiàn)在的科研，那是超級計算機(jī)嗡嗡轉(zhuǎn)，一秒鐘幾億次運算。

那時候呢？

算盤。

對，就是咱們以前賬房先生用的那種木頭算盤。

為了算一個核反應(yīng)堆的臨界數(shù)據(jù)，幾百號人擠在一個大屋子里，每人一把算盤，大家一起噼里啪啦地打。

那場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全城的會計在年底查賬呢，那種噼里啪啦的聲音，比戰(zhàn)場上的槍聲還密集。

為了保證準(zhǔn)確，必須分兩組人背對背算，得出的結(jié)果要是一模一樣，那才算過關(guān)；要是有個小數(shù)點對不上，對不起，所有人通宵重算，直到對上為止。

黃旭華那時候經(jīng)常手里拿著一把計算尺，跟在大家后面核對，眼睛熬得通紅，頭發(fā)也是那時候開始一把一把地掉。

海島上的環(huán)境也是惡劣得要命，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像冰窖，一年到頭刮大風(fēng)，沙子打在臉上生疼。

吃的是罐頭咸菜，住的是簡易房，有時候連淡水都喝不上。

可就是這幫人，靠著算盤和玩具，硬是把那個幾千噸重的鋼鐵巨獸，從紙上一點點變成了真家伙。

這一干，就是十幾年，黃旭華從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熬成了滿頭白發(fā)的中年人。

這中間有多苦，咱們就不細(xì)說了，光是那個精神壓力，就能把一個正常人逼瘋。

但這還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心里的那根刺。

03

一九六二年，正是核潛艇研制最較勁的時候，也是黃旭華最煎熬的一年。

海豐老家傳來噩耗，老父親病危。

按照咱們中國人的老規(guī)矩，父親病重，兒子無論如何得回去見最后一面，這是天大的孝道。

黃旭華拿著那封加急電報，手都在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回去嗎？

當(dāng)時正處在攻關(guān)的關(guān)鍵時刻，腦子里的數(shù)據(jù)全是連貫的，這一走，手頭的工作就得停，整個工程可能都要受影響，幾百人的心血可能就要被拖慢。

不回去嗎？

那就是真正的不孝，這輩子都還不清的債，以后回到家鄉(xiāng)，那就是千夫所指。

那天晚上，黃旭華一個人躲在被窩里，把牙齒咬得咯咯響，眼淚把枕頭都濕透了。

最后，他做了一個狠心的決定，把電報壓在了枕頭底下，第二天早上照常出現(xiàn)在了實驗室里。

父親直到咽氣，眼睛都還盯著門口，他想看一眼那個最有出息的三兒子，可直到閉眼，都沒等到那個人影。

這一下，家里算是徹底炸鍋了。

兄弟姐妹們不理解啊，大家聚在靈堂里，看著父親的遺體，一個個哭得撕心裂肺，哭完了就開始罵：“老三這就那么忙？忙到連親爹死了都不回來磕個頭？他是心讓人給狗吃了嗎？”

就連最疼他的老母親，心里也有了疙瘩，老太太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肯定在想：我這兒子，是不是真的變了？

村里人的閑話更是像刀子一樣：“我看哪，這黃家老三肯定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敢回來。”

“就是個白眼狼，養(yǎng)條狗還知道搖尾巴呢?！?/p>

這些話，雖然黃旭華聽不見，但他能想象得到。

這種誤解，就像一把鈍刀子，在他心里割了整整三十年，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傷口就往外滲血。

黃旭華也問過自己：我這么做，到底值不值？

但只要一閉眼，腦子里浮現(xiàn)出那個還沒下水的大家伙，想到國家的海防還是一片空白，他就只能把眼淚擦干，繼續(xù)跟那些冷冰冰的數(shù)據(jù)拼命。

他曾經(jīng)跟同事說過一句話：“對國家的忠，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p>

這話聽著像是大道理，但你得放在那個環(huán)境里去想，那是一個人被逼到絕境后，唯一能讓自己堅持下去的精神支柱。

要是沒有這股勁兒，人早就垮了。

04

時間一晃就到了一九八六年。

這時候，咱們自己造的核潛艇早就下水了，甚至已經(jīng)在大海里巡邏了好幾年，成了保護(hù)國家的定海神針。

雖然還需要保密，但稍微能松口氣了。

六十二歲的黃旭華，借著去深圳出差的機(jī)會，終于回了一趟闊別三十年的海豐老家。

這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當(dāng)他跪在九十三歲的老母親面前，磕頭如搗蒜的時候，老太太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那種母子連心的感覺是斷不了的。

老太太摸著兒子滿頭的白發(fā)，那一刻，她什么都沒問。

她沒問這三十年你去哪了，也沒問你為什么不回來奔喪。

在母親的心里，只要兒子是個活人，只要還能回來叫一聲媽，比什么都強(qiáng)。

但是，這事兒在家族里還沒完，兄弟姐妹們雖然面上客氣，但心里的那個疙瘩還在：你到底在外面干了啥？為什么這么多年連封信都沒有？

直到第二年，一九八七年。

一本叫《文匯月刊》的雜志，被郵遞員送到了老太太的手里。

這本雜志上，刊登了一篇長得嚇人的報告文學(xué)，題目叫《赫赫而無名的人生》。

文章里雖然沒直接點名道姓寫黃旭華的全名，但寫了一個“黃總設(shè)計師”，還寫了他的夫人李世英，寫了他隱姓埋名三十年，為國家造出了核潛艇的驚天故事。

老太太不識字，就把家里的子孫都叫來，讓人一句一句念給她聽。

念著念著，屋子里就沒聲了，只能聽見抽泣的聲音。

大家聽傻了。

這不就是咱們家的老三嗎？

原來這三十年，他沒去享福，也沒去坐牢，更不是什么白眼狼，他是在干這種連名字都不能提的大事！

他是在給國家造“龍”?。?/p>

老太太聽完，坐在椅子上，眼淚順著皺紋流下來，過了好久，她才把全家人都叫到跟前，說了一句讓黃旭華后悔一輩子，也感動一輩子的話：

老太太說：“三哥的事，大家要理解，要諒解。”

諒解。

一個九十多歲的老母親，要有多大的胸懷，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對消失了三十年的兒子說出這兩個字？

這一刻，黃旭華三十年的委屈，終于化解了，這個“不孝子”的帽子，終于摘下來了。

05

你以為故事到這兒就大團(tuán)圓結(jié)束了？

早著呢，更驚心動魄的還在后面。

一九八八年，也就是真相大白后的第二年，核潛艇要進(jìn)行深潛試驗。

這是個玩命的活兒，是核潛艇交付使用前最危險的一關(guān)。

潛艇要潛到設(shè)計的極限深度，那個深度，水壓大得嚇人，哪怕是一塊撲克牌大小的鋼板，都要承受一噸多的壓力。

如果有一條焊縫沒焊好，或者那個“玩具模型”推導(dǎo)出的結(jié)構(gòu)有問題，或者哪個數(shù)據(jù)算錯了，整個潛艇瞬間就會被壓扁，變成一張鐵餅，里面的一百多號人，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這可不是嚇唬人，早在六十年代，美國的“長尾鯊”號核潛艇就是在做深潛試驗時，幾分鐘內(nèi)解體，全船一百多人瞬間就沒了。

那次試驗前，咱們艇上的戰(zhàn)士們都在偷偷寫遺書，有的年輕戰(zhàn)士還唱起了《血染的風(fēng)采》，那種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誰都不想死，但誰都知道，這關(guān)不過，核潛艇就是廢鐵。

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膽的時候，六十四歲的黃旭華站了出來。

他在動員會上，看著那些年輕的面孔，突然說了一句：“我也下去?！?/p>

這一嗓子，把在場的人都驚到了。

你是總設(shè)計師，你是國寶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誰負(fù)得起這個責(zé)？

領(lǐng)導(dǎo)不讓他去，同事也不讓他去。

但黃旭華那個倔脾氣上來了，他說：“我不下去，戰(zhàn)士們心里沒底。再說了，這東西是我設(shè)計的，我有信心，我要是不下去，那就說明我對自己的設(shè)計都沒把握！”

這也是全世界核潛艇總設(shè)計師里，第一個敢親自隨艇下潛的。

這是在拿自己的老命在賭自己的設(shè)計啊。

試驗開始的那天，潛艇一點點下沉。

一百米，兩百米……

隨著深度增加，船體外殼因為巨大的水壓，開始發(fā)出“咔咔”的響聲，那聲音就像是在嚼骨頭一樣，在死寂的深海里，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鋼板在收縮，在變形。

有的戰(zhàn)士緊張得臉都白了，手心里全是汗。

黃旭華就坐在指揮艙里，神色平靜，手里拿著本子，還在記錄數(shù)據(jù)，有時候還跟旁邊的人開個玩笑。

他的鎮(zhèn)定，就像一根定海神針，讓大家都穩(wěn)住了神。

最后，深度表終于指到了那個紅色的極限刻度。

沒爆！

潛艇頂住了！

那一刻，全船的人都在歡呼，只有黃旭華，手心全是汗，但他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勝利者的笑容。

【結(jié)語】

這事兒過去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咱們看核潛艇，覺得威風(fēng)凜凜，那是大國的門面。

但黃旭華那一代人，是真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用算盤和玩具，硬生生把這門面給撐起來的。

有人問他，虧欠了父母這么多，這輩子后悔嗎？

這老頭挺有意思，沒說什么豪言壯語，也沒說什么大道理。

他就說了一句實在話，說如果是為了別的，哪怕是當(dāng)大官發(fā)大財，離家三十年不養(yǎng)父母，那肯定是混蛋，是畜生。

但為了國家，他沒辦法，他只能選這一條路。

你看，這就是那個年代的人，那股子勁兒。

他們不是不愛家，也不是不想當(dāng)孝子，只是在那個必須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把家門關(guān)上，把國門守住。

而那句遲到了三十年的“諒解”，可能比任何勛章都來得沉重，也比任何贊美都來得珍貴。

這哪是什么白眼狼啊，這分明就是國家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