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奈曼人家，感悟馬頭琴大師齊寶力高的人生哲學

作者︱孫樹恒

一

冬至一過，青城的冬天就扎扎實實地落了腳。傍晚的天灰蒙蒙的，風刮在臉上，帶著點冰碴子似的疼，裹著棉襖都能覺出那股子冷冽。

街燈一盞盞亮起來，把人影拉得老長，路邊烤紅薯的鐵皮桶滋滋地冒熱氣，甜香混著焦糊味飄過來，冷意一下子就被沖散了大半。

上午，奈曼人家的老板建華就打電話，說晚上聚聚，“馬頭琴大師齊寶力高過來呢”。

奈曼人家就在809美食街，館子不大，談不上什么排場，卻讓人心里熨帖。木桌木椅擦得能照見人影，墻上掛著幾幅奈曼旗的草原畫，藍天綠草看著就敞亮。墻角的熱水器咕嘟咕嘟地哼著曲兒，桌上的茶壺永遠是滿的，熱茶一倒，一股子熟稔的鄉(xiāng)情就漫上來了，跟回自個兒家沒啥兩樣。

來早了會兒，店里的服務員王老五、斯琴、諾恩吉雅和大廚徐貴龍師傅正圍在一桌吃晚飯，我揀了個角落的卡座坐下，摸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和與齊寶力高大師一起的亞峰有一搭沒一搭地嘮，也與建華，說最近飯館的生意，聊大家的近況，話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大白話，慢慢悠悠的，全是煙火氣。

二

知道齊寶力高大師來，王府雅間坐滿了，十五六人，大多是文化藝術界的。齊寶力高大師已經八十多歲了，頭發(fā)烏黑，精神矍鑠，步伐穩(wěn)健，眼神里透著一股清亮的光。

菜陸續(xù)上桌，都是家鄉(xiāng)菜，地道的東北風味。建華準備的是老白汾，齊寶力高大師直擺手：“我不抽煙，不喝酒！”“喜歡甜食”。

在座的人，都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敬重：“馬頭琴大師齊寶力高！是科左中旗人，還是莫力廟第五世活佛，成吉思汗第39代直系后裔呢！”這話一出，席間頓時起了一陣輕輕的驚嘆。我心里也猛地一震，這個名字如雷貫耳，沒想到不僅能偶遇，還能知曉這般傳奇的身份。

齊大師笑著點頭致意，聲音洪亮如鐘，沒有半分架子，就像一位鄰家的長輩。

那一刻，小小的奈曼人家仿佛被一束光籠罩，大家的笑聲、飯菜的熱氣，連同大師身上濃厚的藝術氣息，交織在一起，讓人覺得格外溫暖。原本尋常的一頓晚飯，因為這場意外的相逢和大師的傳奇底色，變得格外有意義。

我忽然想起，早就聽聞齊大師親手建了一座馬頭琴博物館，里面藏著他一輩子的心血?！奥犝f您自己創(chuàng)辦了馬頭琴博物館？”我忍不住問道。齊大師笑了笑，眼里泛起光彩：“是啊，收藏了不少老琴，還有這些年推廣馬頭琴的資料。馬頭琴是蒙古族的根，我得給它們找個家，也讓后人能看看這門藝術的來路?！?/p>

他說自己六歲學琴，十歲登臺，一輩子都在為馬頭琴藝術奔波。不僅革新了馬頭琴的制作工藝，還創(chuàng)辦了馬頭琴學院，就是想讓更多年輕人能接過這把琴。“最難的時候，連琴弦斷了都沒錢換，就自己找根馬尾搓一搓，接著拉，”齊大師輕描淡寫地說著，眼里卻沒有絲毫抱怨，“只要這門藝術不斷，心里就有勁兒?！?/p>

大師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人這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了。我選擇了馬頭琴，它也陪伴了我一輩子，我們是相互成全。”他的話樸實無華，卻像一股暖流，淌進每個人的心里。

是啊，這世間最難得的，莫過于一輩子堅守一件事，把平凡的日子過成傳奇。齊寶力高大師用一生的時光，守護著馬頭琴這門藝術，就像草原上的胡楊，扎根大地，不畏風雨，始終保持著挺拔的姿態(tài)。而那些陪伴他多年的馬頭琴，早已不是一件件樂器，而是他的知己，他的故鄉(xiāng)，他生命里最珍貴的寶藏。

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的氣氛愈發(fā)熱烈。建華提議：“齊老師，您能不能給我們聊聊《萬馬奔騰》？我們都太愛這首曲子了！”大伙連忙附和，眼里滿是期待。

齊寶力高大師沒有推辭，笑著點點頭：“好啊，這首曲子，藏著我對草原最深的感情。”他放下茶杯，雙手輕輕搭在桌上，仿佛面前已經擺著一把心愛的馬頭琴。

“當年在草原上，看著成群的駿馬奔騰不息，鬃毛飛揚，塵土飛揚，那股子豪邁勁兒，一下子就撞進了心里，”大師的眼神變得悠遠，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輕的歲月，“我就想，怎么才能把這種感覺用馬頭琴表現(xiàn)出來？后來就一點點琢磨，一遍遍修改，才有了現(xiàn)在的《萬馬奔騰》。”

他說，這首曲子里，有駿馬的嘶鳴，有草原的遼闊，有蒙古族兒女的熱情，更有對自由和力量的向往?！?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我?guī)е?08名琴手一起奏響它，就是想讓全世界都聽聽草原的聲音，聽聽中國的聲音，”大師的語氣里滿是自豪，“后來還帶著它去了維也納金色大廳，看著臺下不同膚色的觀眾為馬頭琴鼓掌，那一刻，我知道，這把琴，真的走出草原了。”

“現(xiàn)在馬頭琴學院里，有不少年輕孩子，他們學得認真，拉得有勁兒，”齊大師說起學院，眼里滿是欣慰，“只要有人愿意學，這門藝術就不會斷。我這輩子，能做的，就是給他們搭個橋，鋪條路?！卑耸鄽q的高齡，本該是安享晚年的時候，可他一說起馬頭琴，一說起那些年輕學生，就仿佛擁有了無窮的力量，整個人都煥發(fā)出別樣的光彩。

大師的話語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字字句句都透著對藝術的執(zhí)著，對傳承的堅守。我們愣了片刻，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掌聲里滿是敬佩與感動。齊大師擺擺手，笑著說：“都是應該做的，馬頭琴是民族的寶貝，得好好傳下去?！?/p>

齊寶力高大師說，藝術無國界，藝術家有國籍。他常叮囑后輩，做藝術既要心懷天地，更要扎根家國——得學哲學明事理，講政治知擔當，懂歷史知來處。而大師自身便是這份信念的鮮活踐行者：揮毫時是力透紙背的書法，潑墨間是意蘊悠長的丹青，伏案可填情真意切的歌詞曲譜，展喉又能唱穿草原的長調……

他走過的歲月，那些艱難與挫折，那些堅持與堅守，都化作了《萬馬奔騰》里的音符，訴說著人生的真諦。

馬頭琴是世界非遺，他說，“非遺從不是固守復古的陳規(guī)，更非僵化腐朽的遺存！” 馬頭琴萬歲！

四

晚飯結束時，夜色已經很深了。我們送齊寶力高大師出門，晚風微涼，卻吹不散心里的暖意。大師握著我們的手，叮囑道：“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用心去做，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收獲。尤其是咱們的民族文化，更要好好守護，好好傳承?！闭f完，他轉身離去，身影在路燈下漸漸拉長，卻依舊挺拔。

與齊寶力高大師聊天是一種享受，心里有太多的感慨。齊寶力高大師八十多歲了，曾兼活佛與大師的雙重身份，卻依然對自己熱愛的事業(yè)充滿激情，依然在為馬頭琴藝術奔走，這種堅守與執(zhí)著，讓人肅然起敬。

人這一輩子，就像一場漫長的旅程，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風景，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有的人走著走著，就忘了自己出發(fā)時的初心，變得迷茫而彷徨；有的人卻始終堅守著自己的熱愛，無論遇到多大的風雨，都不曾放棄。齊寶力高大師無疑是后者，他用一生的時光，詮釋了什么是堅守，什么是熱愛，什么是真正的人生價值。

人生如琴，歲月如弦，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演奏者。愿我們都能找到自己熱愛的“琴弦”，用心去彈奏，用心去堅守，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都能保持內心的熾熱與堅定，讓自己的人生，也能奏響一曲屬于自己的“萬馬奔騰”。

琴聲已遠，余韻悠長；歲月靜好，初心不忘。這大概就是人生最美的模樣吧。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詩人，專欄作家，獨立自媒體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xié)智庫專家，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