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品讀紅樓小人物麝月的職場生存之道

作者：邱力立

荼靡

《紅樓夢》第63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是全書中精彩且重要的一個篇章，描繪了賈寶玉生日當天，大觀園眾姐妹齊聚怡紅院，飲酒掣簽時的場景。其中，每個人掣得的花簽也預示著他們后來各自的命運。當寶玉的丫鬟麝月掣簽時，書中寫到：“大家看時，這面上是一枝荼蘼花，題著‘韶華勝極’四字。那邊寫著一句舊詩，道是：開到荼蘼花事了?！?/p>

“開到荼靡花事了”出自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園》，荼蘼作為春季最后綻放的花卉，常被古人賦予“花事終了”的象征意義，《紅樓夢》中將此句和“韶華勝極”并置，與脂硯齋在第20回中“故襲人出嫁后云‘好歹留著麝月’”的批語相呼應，構成了一個精妙的敘事伏筆，預示著麝月在80回后將成為留在寶玉身邊最后的丫鬟。

1

進退自如

鮮有瑕疵

在賈寶玉的眾丫鬟中，麝月是一個看似尋常，但又值得細細品讀的人物。她雖溫柔和順不及襲人，風流靈巧難企晴雯，卻憑借著自己獨特的生存智慧與處世之道，在那個“一個個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賈府職場”中左右逢源，進退自如，成為了紅樓人物中鮮有瑕疵的代表之一。

作為賈府中與鴛鴦、平兒、襲人、金釧兒、紫鵑等資歷相當的資深丫鬟，麝月雖“身居要職”，卻未染驕矜之氣。與那些一朝得勢便目中無人的仆役不同，她始終保持著恪守本分、為而不爭的本色，并以溫厚謙和、扶傾濟弱的性情贏得了眾人的敬重。這份難能可貴的品性，恰如一股清流，在賈府這個等級森嚴的小社會中顯得尤為珍貴。

與寶玉身邊的襲人、晴雯相比，麝月雖正式出場較晚，但一經亮相，便以鮮明的個性與出眾的表現，迅速吸引了讀者的注目。第20回賈府過元宵節(jié)，襲人因病臥床，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有麝月一人守在房內，當被寶玉問及緣由后，

麝月道：“都玩去了，這屋里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里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服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服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玩玩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里看著?！?/blockquote>

一番話，將一個恪盡職守又體恤他人的丫鬟形象躍然紙上。寶玉聽了這話，頓覺又是一個襲人，于是有了之后“對鏡梳蓖”的名場面。

2

能言善辯

有理有據

第51、52回，當襲人回家、晴雯生病時，也是麝月以幾乎一人之力，不僅妥善照顧好了寶玉的日常起居，而且還在三言兩語間將“墜兒盜鐲”一事巧妙化解，其“能言善辯”的本領也在這段故事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第52回，怡紅院的小丫鬟墜兒“盜鐲”東窗事發(fā)，“爆碳”晴雯得知此事，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定要將墜兒攆出去，卻遭到墜兒娘以“晴雯直呼寶玉名字”為由的譏諷，一時落于下風，之后還是靠著麝月一番有理有據的言辭將墜兒娘駁的啞口無言。

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說。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便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yǎng)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各處貼著叫萬人叫去，為的是好養(yǎng)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

這一席說辭，既維護了怡紅院的顏面，又借“賈母之力”行駛了處置偷盜的權利，最終順利平息了這場風波。

3

維系了人情往來

低調內斂

不久后怡紅院內波瀾再起，第58回，芳官干娘責備芳官；第59回，春燕娘打罵春燕，又是麝月“挑起大梁”，通過搬出賈母與平兒“借力打力”的方式，及時化解了兩場口角之爭，使怡紅院內恢復了寧靜。

事后，麝月對芳官和春燕也是關愛有加，第60回，芳官為賈環(huán)來索要薔薇硝犯了難，麝月為她從中出謀劃策；第62回，當寶玉要將剩余吃食分給春燕時，春燕道：“不用要，這就夠了。方才麝月姐姐拿了兩盤子點心給我們吃了?！?/p>

在體恤他人的同時，麝月也極為擅長處理團隊內部的人際關系。細心的讀者不難發(fā)現，對外“能言善辯”的她，在面對內部伙伴時，卻常常展現出低調內斂一面。

第27回，怡紅院的小丫鬟小紅被王熙鳳臨時叫去辦事，完事回稟途中迎面撞見晴雯、綺霰、碧痕、麝月等人。晴雯、綺霰、碧痕三人對小紅不是厲聲訓斥，便是語帶嘲諷，唯有站在一旁的麝月始終沉默不語。

從這一幕中，我們可以體會到麝月為人處世的智慧：若隨晴雯等人一同指責小紅，絕非麝月為人；但若公然替小紅辯解，難免又會被團隊內眾人視作異類，因而在此時保持沉默，既不出言傷人、也不違心附和，無疑是麝月深諳人情世故的明智之舉。

第37回，襲人發(fā)覺怡紅院內的一個纏絲白瑪瑙碟子不見了，晴雯告訴她，是之前給探春送荔枝時一并帶了過去，同時又提到有一對聯(lián)珠瓶也尚未取回。這時秋紋提及聯(lián)珠瓶在賈母與王夫人處，并插進一段關于“受老太太、太太恩典”的趣事，引發(fā)了眾人的熱議，話題也隨之偏移，甚至連帶出了“將襲人比作西洋哈巴狗”的譏諷。

在一片調侃聲中，麝月并未附和，而是不留痕跡地將話頭接回襲人之前所說，說道：

“那瓶得空兒也該收來了。老太太屋里還罷了，太太屋里人多手雜。別人還可以，趙姨奶奶一伙的人見是這屋里的東西，又該使黑心弄壞了才罷。太太也不大管這些，不如早些收來正經?！?/blockquote>

言辭間，不僅將話題自然拉回正軌，而且又巧妙地為襲人解了尷尬之圍，可謂既做到了履職盡責，又維系了人情往來。

4

自我保護

為而不爭

麝月能夠與眾人維持良好關系，也得益于她“為而不爭”的處世態(tài)度。比如在面對“準姨娘”襲人時，麝月就毫無僭越之心，行事也是謹小慎微。

第51回，襲人回家后，晴雯因著涼生病，寶玉請來大夫為她診治。然而就在支付“轎馬費”時，出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老婆子示意給大夫一兩銀子即可，但麝月不僅不知曉銀子放在何處，而且不會使用戥子，就連各塊銀子的價值也分辨不清。最后，她隨手取了一塊二兩多的銀子交給婆子，任由其自行打點。

這一情節(jié)看似暴露了麝月的疏失，常被讀者視作其形象中的一處瑕疵，然而筆者卻認為，這正是麝月的高明之處，原因在于，怡紅院中的“財政大權”本屬襲人職責所在，麝月刻意回避介入，既是對襲人權責的尊重，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智慧。

最終，麝月也取得了襲人的認可，在80回后襲人因事被迫嫁給優(yōu)伶蔣玉菡，說出那句“好歹留著麝月”后，陪伴在了寶玉身邊。但同時，麝月也因此成為了賈府“大廈傾倒”的見證人，終究未能逃脫“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命運。

作者簡介：邱力立。媒體欄目作者，已編著出版《覓.境-舊時光里的上海灘》《覓.境-上海灘二十四小時》《30秒探索-繁華上?！返葧凇督夥湃請蟆贰缎旅裢韴蟆贰犊v橫》《上海灘》等報刊、雜志共計發(fā)表文章5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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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邱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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