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午，我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手里攥著一沓大紅的請柬，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兒子志強的婚禮定在下個月初八，黃道吉日。可這會兒離婚期只剩半個月了，發(fā)出去的三十多張請柬，回話說來的竟然一個都沒有。表姐打電話說身體不舒服，老同事說兒子那邊有事走不開，就連住隔壁二十年的王姐，也支支吾吾說可能趕不回來。

"媽，是不是請柬印錯了？"志強媳婦小雅湊過來看，眉頭皺得緊緊的。

我翻來覆去看了十幾遍，日期、酒店、時間，一個字都沒錯。窗外的風吹進來，帶著初春的寒意，我后背發(fā)涼。這些年，我自認為待人不薄啊，逢年過節(jié)該走動的都走動，該幫忙的也從不推辭，怎么到了兒子大喜的日子，反倒成了這副光景？

志強從房間出來，看見我紅腫的眼睛，嘆了口氣："媽，要不咱就辦個小型的，不擺酒席了。"

"那怎么行！"我噌地站起來，"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這婚禮辦得冷冷清清的，讓人家小雅怎么想？讓親戚朋友怎么看？"

話說出口，我自己心里也沒底。這些親戚朋友，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

二

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開始回想這幾年的事。老伴走得早，我一個人把志強拉扯大，省吃儉用供他讀完大學。五年前他在城里找到工作，我就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拿著那二十萬塊錢進城給他付了首付。

買房那陣子，表姐夫找我借錢，說是做生意周轉(zhuǎn)。我當時手頭只剩三萬塊生活費，咬咬牙借給了他兩萬。誰知道半年后表姐夫的生意賠了，這錢就成了肉包子打狗。表姐來家里哭，說日子過不下去了，我看不得她掉眼淚，說錢就不用還了。

可打那以后，表姐見我就躲。

還有老同事李芳，她女兒結(jié)婚那年，我隨了八百塊的份子，在咱們那個小縣城已經(jīng)算是頭份了。后來她老公住院，我去看望還包了一千塊紅包?？捎幸淮挝以谏虉雠鲆娝?，她跟個陌生人似的，點點頭就走了。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幾年我是幫了不少人，可那都是好心好意啊，怎么反倒弄得像做錯了事似的？

第二天一早，我揣著請柬去找隔壁的王姐。她正在陽臺晾衣服，看見我來，手上的動作明顯頓了頓。

"王姐，咱倆這么多年的鄰居了，志強結(jié)婚你真來不了？"我開門見山地問。

王姐避開我的眼睛，嘴里嘟囔："哎呀，真是趕巧了，我外孫女那天也有事......"

"王姐，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我拉住她的手，"這心里堵得慌，你就當可憐可憐我。"

王姐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事。林姐啊，你人是好，可你那個好法兒，讓人受不起。"

我愣住了："這話從何說起？"

"你記得三年前我兒子失業(yè)那陣子嗎？你每天給我送吃的，見人就說我家過不下去了，還在樓下跟幾個大媽說我兒子沒出息。"王姐的眼圈紅了，"你是好心，可你知道我當時多難堪嗎？整棟樓的人都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嘴唇顫抖著，想辯解什么，卻發(fā)現(xiàn)說不出話來。

"還有你借錢給表姐夫的事，全小區(qū)都知道了。你逢人就說你對表姐多好，那兩萬塊說不要就不要了?？赡阆脒^表姐的感受嗎？她現(xiàn)在出門都抬不起頭，覺得欠了你天大的人情。"王姐的聲音越來越低，"林姐，你幫人是真心的，可你那張嘴啊，把好事都說成了......"

她沒說完，但我全懂了。

回到家，我癱坐在沙發(fā)上。志強遞過來一杯熱水，小心翼翼地說："媽，我今天去找了幾個同事，他們說......"

"我知道了。"我打斷他，"是媽的錯。"

原來這些年，我一邊幫人，一邊又把這些事到處宣揚，生怕別人不知道我的"好心"。我以為那是在證明自己是個好人，卻不知道這恰恰讓受幫助的人覺得欠了我人情債，在人前抬不起頭。我的"善良"里，摻雜了太多的虛榮和表現(xiàn)欲。

三

接下來的幾天，我挨個給那些親戚朋友打電話，不是邀請他們來婚禮，而是真誠地道歉。表姐在電話里哭了，說她不是不想來，是覺得面對我太難堪。我也哭著說對不起，說以后再也不會了。

最后婚禮那天，來的人不多，十來桌。但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真心的。表姐還特意給小雅包了個大紅包，王姐和幾個鄰居幫忙張羅酒席，忙前忙后。

敬酒的時候，我端著酒杯，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忽然明白了：真正的善良，應(yīng)該是讓被幫助的人有尊嚴，而不是讓他們背負沉重的人情債。幫人是做給自己心安的，不是拿來炫耀的資本。

志強摟著小雅站在我身邊，小聲說："媽，謝謝你。"

我笑了，眼淚卻又掉了下來。這場婚禮雖然簡單，但我覺得比什么都珍貴。因為我終于學會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對人好。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暖洋洋的。我想，往后的日子，我會好好做人，默默行善，不再讓我的好心成為別人的負擔。

這一課，學得晚了些，但總算是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