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指針劃過了一個甲子，我的腦海里，位于長寧的那個丁字路口的記憶始終未曾磨滅，且反像溪水下的鵝卵石，水流越湍急，它被沖刷得越清晰。

先交代一下這個丁字路口的位置。舊時長寧區(qū)有個老西站，“丁”字就由這附近的長寧路與凱旋路組成。南北走向的凱旋路至長寧路被擋，要向西拐個彎才能繼續(xù)向北，經過西站門口方能到達蘇州河鐵路橋終點，兩條路相交之處便組成了丁字形。別看這小小的丁字路口，這里可是一個市井煙火氣十足，藏著很多故事的地方呢。

真是有緣，我差不多一輩子都與這里打交道。年少時作為長孫的我，曾跟著裹“三寸金蓮”的祖母去過數(shù)次三涇廟燒香，從我出生之地曹家渡出發(fā)到三涇廟，必沿長寧路，過兆豐花園（舊時叫法，即今中山公園），路經丁字路口，南拐不多路，越過高高的火車軌道，便至藏在三涇北宅里大隱于市的三涇廟。不過，彼時的丁字路口尚不十分熱鬧。唯記得三涇廟里燭光搖曳，香火鼎盛，是此地的一道特色風景線?；爻虝r，祖母常會在丁字路口的食品店里買些蜜棗給我吃。

時間來到1961年，快高中畢業(yè)的我投筆從戎，報名參軍。是年夏秋一日午后，我穿上軍裝，由母親、大弟陪同，到靜安寺第一師范報到集中，帶隊軍官告知，要到西站上火車出發(fā)。隊伍前頭是“一人參軍，全家光榮”八個大字的橫幅，鑼鼓隊、入伍新兵，末后是送行家屬，沿愚園路一路向西，經中山公園，又來到丁字路口。由于這里道路狹窄似瓶頸，兩旁是一家連一家的商店鋪面，加上左右是西新街、蘇家角居民區(qū)，還有上下火車的旅客，路窄人稠，走在人行道下浩浩蕩蕩的新兵隊伍一時難以前進，只得稍停等交警疏通后再走。這一刻，我得以有閑環(huán)顧四周，感覺比先前熱鬧了不少，這又讓我加深了對丁字路口的印象。

世間有巧緣，五年后我退伍回滬，所分單位是紡織機械行業(yè)，又在長寧區(qū)的老西站附近，這十字路口是每日上下班的必經之路。

1980年代曹家渡五角場舊貌（來源 網(wǎng)絡）

因為從曹家渡至單位路不遠，剛進廠時，我是步行上下班的，路況自然格外注意。過了中山公園到這十字路口就逐漸進入瓶頸區(qū)，路口有紅綠燈，一個警察崗亭坐南朝北設在一家雙開間的飲食店門口的人行道上，故行人走路只得在崗亭背后繞行。交警坐在里面可以環(huán)顧左、右、前三方路況，操作紅綠燈。

天長日久，我漸漸對這里交通如此緊張、擁擠的情況有所了解。首先是這里有長寧區(qū)東北部兩個龐大的居民區(qū)。一個是西新街，另一個是蘇家角。西新街占地面積較大，它東至中國科學院上海微系統(tǒng)與信息技術研究所，西至凱旋路，南臨安化路，北抵長寧路。其中住戶大多以棚戶為主，形成長寧區(qū)“最大棚戶區(qū)”。西新街說是長寧路949弄，其實里面四通八達，好多外表看上去是住家，但兩家之間稍有空隙，哪怕是“一線天”，凡可容人走入之處，便可以走進西新街內，不少熟門熟路的“行家”可以抄近路到達目的地。

1980年代長寧路西新街弄堂一瞥

西新街靠集體龍頭供水，家家都要備水缸，一到夏天，彈咯路面整天濕漉漉的，簡陋局促的棚戶夏夜悶溽，大多在門口搭個小桌吃晚飯，不少男人家還在露天過夜。別看此地是棚戶區(qū)，可每家每戶都收拾得干干凈凈，有的進屋還換鞋呢。

另一個蘇家角由外來蘇姓人乘船至此形成。它位于凱旋路東北角，鑲嵌在萬航渡路、中山公園、長寧路和凱旋路之間。蘇家角雖說也是棚戶區(qū)，它靠里面的房子相對西新街要好一些，有不少還是磚木結構的本地式房屋。彼時，廠里有好多同事住在西新街或蘇家角，廠醫(yī)務室就有兩位蘇姓醫(yī)生住在蘇家角里。

此丁字路口密集不少商店門面，有日用百貨、五金店、中藥鋪、鞋帽店、食品店、油醬店、飲食店、玻璃店等。實在是時間太久了，好多店名已無法記住，惟記得凱旋路口還有修車鋪，對面有石灰行；長寧路上有一家門面較大的寶豐南貨店整日人頭攢動，生意興隆，緊鄰店旁的弄口就可通入蘇家角深處。

1990年代初長寧路鐵路道口

再說說丁字路口最西端有一家冷軋帶鋼廠，它的斜對面就是老西站所在了。這里工人上下班、南來北往的乘火車旅客，加上因要盡快穿越鐵道匆匆趕路的行人，同樣整日顯得嘈雜而紛亂。這路口還有兩條公交線路，一是從曹家渡開出、前往北新涇方向的54路，它要翻越路基和鐵軌西行，交通部門考慮到此地段的擁擠情況，回程的54路繞道中山西路、武夷路、凱旋路，再回長寧路；二是在中山公園對過、長寧電影院旁的96路（公園門口對面還有20路電車和門口的21路電車終點站），也要從終點站始發(fā)，經過丁字路口南折，再拐向武夷路行駛。如此，方便了附近居民的出行，但也加劇了這一地段的擁擠，只能權衡利弊，擇前者而為了。

若干年后，我有了一張自行車券，可以騎車上班了，為避開這一路口遇到西站口因火車通過或火車頭調度而擁堵不堪，我就會從萬航渡路鐵路橋口行駛，以免上班誤時遲到……

歲月悠悠，時光匆匆，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申城大地，這個老得掉牙的路口終于等到否極泰來的時刻。1985年，西新街開始動遷。隨著“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的舊城改造計劃進行，建于1935年的老西站（1989年改稱長寧站）包括路基、鐵軌，也在1997年徹底拆除。在此基礎上，建成了今天頗具規(guī)模的中山公園立體軌交站，龍之夢大廈拔地而起，成為改革開放后上海最成功、最具競爭力的大型綜合商廈之一，也成了長寧區(qū)人氣最旺的地方……

世事滄桑，人間輪回。這一切，對于年逾耄耋之我而言，仍歷歷在目，前文所述丁字路口那濃得化不開的市井煙火氣印象以及前塵往事，始終在我的深情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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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

作者：陳日旭

編輯：竺嘉茹

責編：李 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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