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兩個字，在貝迪亞的村口石碑上刻得金光閃閃，可到了夜里，那層金粉就被露水沖得發(fā)灰。十五歲的妮哈把第一次“儀式”的鈔票數(shù)了三遍，疊成方塊塞進胸罩，動作熟練得像在菜市場挑西紅柿。第二天清晨，她照樣得給弟弟買新球鞋，因為“家里唯一的男人不能穿破鞋去收賬”。

外人一聽“性工作”，腦子先閃過燈紅酒綠，可在拉賈斯坦邦那條塵土飛揚的主街，交易完成得比加油還快：土墻后面一塊布簾，二十分鐘，手機掃碼，家族群里立刻跳出“已入賬”的綠勾。男人蹲在門外刷短視頻，順手把抽完的煙蒂按進泥里，算是對“圣職”的默禱。

最吊詭的是數(shù)據(jù)：家暴率4.3%，遠低于全國平均，可識字率只剩21%。翻譯過來就是——拳頭確實少了，但能逃出去的出口也被提前焊死。識字的窗戶釘死后，她們連“不”字都不會寫，自然談不上拒絕。所謂安全，不過是把危險磨鈍了再遞回去。

政府派的“拯救計劃”工作人員，五年才勸走147人。理由聽著像段子：轉(zhuǎn)行去縫衣服，一個月掙四千盧比，可家里六張嘴等米下鍋，缺口仍是兩萬。數(shù)字冷冰冰，卻能把理想噎死。更糟的是，留下的人發(fā)現(xiàn)直播比站街更便宜——一根網(wǎng)線就能讓全村男人當(dāng)經(jīng)紀人，畫質(zhì)再糊也遮不住年齡，十四歲還是四十歲，濾鏡一拉，買家說了算。

有人把鍋甩給殖民年代，說英國人先把她們標成“娛樂稅種”?？蓛砂倌赀^去，收稅的換了印度人，發(fā)票還是同一本。每年十億美元的流水，養(yǎng)肥的不只是族長，還有縣里的警察、村里的支書，甚至婦聯(lián)的會計。鏈條末端，六歲的小女孩正學(xué)怎么把頭發(fā)盤成髻，好讓“女神”模樣更標準；男孩們躺在摩托車上啃甘蔗，等著姐姐們把下一部手機錢打過來。

最扎心的場景發(fā)生在深夜：偶爾有嫖客動了惻隱，多塞兩千盧比“給你讀書”，妮哈們會笑著把錢舉到燈泡下照水印，確認是真鈔后，轉(zhuǎn)身交給父親，第二天照樣出現(xiàn)在土墻后面。讀書太貴了，貴到需要全家人一起湊幻覺，而幻覺一向按時價打折。

想破局的人說“教育、教育、教育”，可村里小學(xué)只剩一個老師，還是族長外甥。課本發(fā)到五年級，后面就只?？瞻醉?，老師解釋“反正她們用不上”。國際組織的筆記本電腦捐了十臺，開機密碼被寫成家族姓氏，Wi-Fi 熱點名干脆叫“Durga_5G”，信號滿格，卻連不上外面的招聘網(wǎng)站。

于是循環(huán)繼續(xù)：越生越窮，越窮越“圣”，越“圣”越不敢停。圣母像腳下的蠟燭堆成小山，照得女孩們的影子像一條黑色傳送帶，把十五歲的身體直接送進三十五歲的黃昏。中間沒有彎道，也沒有紅綠燈，只有家族微信群不停跳出的提示音——“新單已接，速回”。

若真要說還有什么變量，大概是手機電量。當(dāng)最后一度電耗盡，屏幕黑下去的瞬間，妮哈們會在反光里看見自己的臉：還帶著孩子氣，卻早早學(xué)會像大人一樣嘆氣。那口氣輕得像塵埃，落在石碑上，蓋住了“自愿”兩個字，也蓋住了所有沒說出口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