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一座城

來源公眾號：那一座城（

臨近年末，最近在家收拾東西時，又見到那盆5元淘回來的塑料花。

放了太久，花瓣泛白，一捏，就碎了。假花不值錢，5元也不多，它來自廣州“鬼市”，一個光著膀子的老頭。

3年前冬天，我們在凌晨3點，到訪廣州“鬼市”。

從海珠橋到荔灣，從三更半夜逛到天亮，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位假花爺爺。

他的攤擺在橋底正中間的位置，占據(jù)著整個夜市最大的攤位面積。

一個破舊的黑色行李箱已經空了出來，藍色麻袋上，鋪陳著一個流浪漢的全部身家。

| 2022年，海珠橋下，鬼市上擺攤的老爺爺。

一把蒲扇，半瓶洗發(fā)水，半只耳機，一把漏勺，一個鍋蓋，幾根電源線。

還有看起來最為精致，但空了的香水瓶。

老人是附近的流浪者。在和攤友的交談中，他無奈地說著自己的生活窘境�！安幌霐[啊，可是生活所迫，能賣一分，就能換一天口糧�！�

白天的他，是拾荒者，流浪在各個垃圾桶旁，找著任何能換口糧的東西。晚上的他，是攤位守護者，也是這座城市的守夜人。

不覺間，3年一晃而過。

看著碎掉的塑料花，我們決定重返廣州“鬼市”。

老廣們更習慣稱其為“天光墟”。

半夜一點的海珠橋上，路燈連成一條長長的飄帶，風不往衣袖里鉆，輕輕掃過發(fā)絲，挑動樹葉，一直到橋下，就停止了。

沒有開市，沒有擺攤，沒有人拿著手電東瞧西瞧。唯有幾輛掛滿家當、超載的自行車，安靜地凝視著主人入睡。

| 2025年，凌晨1點，海珠橋下實拍。

一切，井然有序，且寂靜無聲。

我們輕手輕腳地走過。

海珠橋下，天光墟已成為過去式。

其實，天光墟，早就不存在了。

一位過路的小哥告訴我們，這兒10點，還有零星幾個攤，賣一些破爛玩意兒。

但不再有真正的好東西，也便意味著天光墟淘寶的樂趣，不復存在了。

因為城市管理，這里（僅指“海珠橋”）不再允許擺攤開市。（其他地方的具體情況，不作說明，歡迎朋友們補充。）

| 12月12日晚 凌晨1點 海珠橋下實拍。已經有工作人員駐守，不再擺攤開市。

我們站在相同的位置，

當熱鬧回歸平靜，腦海里像走馬燈一樣，回放著畫面。

3年前

我們在天光墟看到了什么

凌晨三點，廣州。

吆喝一聲：鬼市開嘍。

一個真正不見光的江湖，

開始喧囂。

當城市沒入寂靜黑夜。

有些地方卻陸續(xù)蘇醒、忙活、匯聚。

繼而低語、爭辯、喋喋不休。

砍價聲、吵鬧聲、尋覓聲……交錯在一起。

像是城市的午夜交響曲，在夜晚發(fā)出沉沉地低鳴。

深夜開市，天亮收攤，俗稱“鬼市”。

在粵語中，它叫“天光墟”。

有的小伙伴可能早有所耳聞。

曾經，我們邀請廣州“破爛大王”，

天光墟資深愛好者武楷斯，組隊去淘寶貝。

夜半三更，“趁墟”而入。

古玩攤位，不乏奇珍異寶。

大雜燴攤，傾盡一個流浪漢的所有。

還有些來路不明的“老鼠貨”，令人大開眼界。

趕在太陽升起之前，

我們再次看到了廣州，這些少為人知的隱秘角落。

早上還是萬人過的海珠橋，夜晚也不消停。

濱江路邊，稍顯安靜的鬼市籠罩在朦朧的夜色里。

進行著人和人之間，一些古老的交換游戲。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

海珠橋的鬼市攤位，零零散散。

三五個自然成列，擺放得稀稀疏疏。

儼然沒有曾經的輝煌。

但每個攤主入場，仍能掀起一場風云。

一輛共享單車，承載著大小各種麻布袋、塑料袋。

還未等貨物完全卸下來，就被早早來到現(xiàn)場閑逛的人們簇擁圍坐一團。

期盼著什么“新鮮好貨”上場。

一個小伙子的大紅色背篼引起了阿婆的注意。

眼神交錯間，男人拿起了背篼，攤開來做出演示。

“以前，婆婆帶娃娃，背背上的，上面的牡丹花還美著呢”

顯然，這個曾經的帶娃神器已經不怎么流行了。

騎著自行車自信而來的大爺，朝著袖珍小巧的玉器攤位而去。

掏出手電筒，拿起一塊玉反復推敲。

三秒、五秒、七秒……

沒有言語開場，基本告知了這檔買賣的夭折。

我們在這幾十米，不到十個地攤的迷你墟市來回尋覓。

打破沉寂的是一個大叔和一個大叔的交易。

今日首單，3塊錢，成交一個包。

賣出多少，重要嗎？

拿起攤位上打火機點燃香煙的大哥，吞云吐霧。

好像也沒有那么重要。

喜歡什么，隨意看、隨意問。

“這個小吊墜啊，很漂亮，適合你們小姑娘”

“這個藍色卡通針線盒，新的噢。昨天白天，從垃圾筒里拾來的‘新貨’”。

“這個鱷魚皮的小包包，大牌啊，真皮的，很好的……”

人群中，一個孤獨的阿公蜷縮著身子，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呵護著面前三兩塊精致的玉。

手電不離手，在微弱的路燈下，全部聚焦打在玉上，像舞臺上的明星閃閃發(fā)亮，格外耀眼。

再等我們回頭時，阿公收拾了自己的小攤位，轉而化身淘寶夜俠。

在各個攤位，攀談了起來。

今天賣什么，明天在哪，后天去哪撿……

攤主們之間的茶話會，打破了今夜人群稀少的尷尬與寂寥。

隊伍的尾巴，是家住海珠的一個大哥。

他幾乎是最晚到的。

起了個大早，從幾公里外的家一路騎過來。

他的攤位是個“玩具王國”。

主打孫子小時候的玩具、書籍。

有了破損，亦有了一定歲月。

“他長大了，不玩這些了，丟了可惜，我就拿來賣一賣”。

“1塊，2塊的都有，還有這些小人偶，都可以通通送你�！�

大哥很樂觀開朗，到廣州打拼多年。

如今安了家，也在時間的打磨下，談論起長大的孫子時，眼神里透著一股驕傲和自豪。

五年前，他就喜歡逛鬼市。

“以前的海珠橋，隊伍都得排出好幾百米，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今時不同往日。

這個曾經廣州最出名、最熱鬧的天光墟之一，經過幾輪風波后，早就人走茶涼了。

天光漸漸明亮。

濱江路上，行人多了起來。

滿頭白發(fā)但精神抖擻的阿婆，打起了太極。

榕樹下，三個大爺組成一幅畫。

一個躺得悠然，兩個在長凳上促膝私語。

早起做工的工人匆匆穿過鬼市。

江邊沉迷于垂釣的年輕人，不時回過頭來。

以前的天光墟真的有寶

亦有浪里淘金的快樂

興于明清，盛于民國。

“天光墟”上千年。

相傳在明清末年，貴族手里的古董流落民間。

古董商們將其弄到廣州，準備走私海外。

廣州最早“見不得光”的深夜集市，開始大量出現(xiàn)。

這便是如今“天光墟”由來。

過去的鬼市，啥都有，也不乏高端物品。

比如軍火，宮廷內的官服等等。

到今天，廣州鬼市，算起來也有一百多年了。

論時代不論如何風云變幻，

買賣這件事兒，都遵循著它最原始簡單的交易法則。

“趁”著月黑風高，人們“撿漏”的心呼之欲出。

隨地散落的攤位，沒有了宮女私自偷東西售賣的傳奇故事。

上個世紀老一輩留下來的有趣的舊物，

以及，五花八門的生活舊物。

充盈著這個包羅萬象的地攤世界。

比如 吃了一半的面條、女士內衣，還有削了一半的鉛筆；

比如 快過期的薯片、品牌各異的涼茶包、發(fā)霉的皮鞋、還能開機的諾基亞手機；

比如 郭富城的專輯，貓王的唱片，還有經典粵劇碟片；

比如 響徹整片天的老式音響，用了一半的花露水，破洞了鐵鍋，和不知道能不能用的電磁爐，以及古早小人漫畫書。

奔著繼續(xù)“撿漏”的心態(tài)，趕著天亮前，我們離開了海珠橋。

在幾公里外的荔灣加油站，看到了經過一夜喧囂的天光墟，最后的熱鬧光景。

此時，將近6點，天光已亮。

主街道路旁的人行道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攤位和貨物。

人群涌動，淘寶人的手電，仍不時打量著每個攤位的角落。

比起海珠橋的單薄，這兒是加大PLUS版的雜物交易市場。

家就住在對面馬路的丙哥，是這墟市的�？汀�

他來回逛了無數(shù)遍，大半夜的時間全打發(fā)在這。

對于丙哥來說，天亮了，攤位上的寶貝也淘得差不多了。

袋子里十幾個古碗，是他今晚的“戰(zhàn)利品”。

“是民國以前的，古董來的，這些才有收藏的價值”

丙哥熱衷于收藏古舊的東西，能夠在“鬼市”淘到真正有年份的寶貝，已經實屬不易了。

他想把古董留給兒女們，“到他們老的時候啊，這些東西，更有價值……”

這個老大哥十分執(zhí)著，也很有一套。

他說以前的天光墟，字畫、古籍、盆栽等真假難辨的“文物”最受歡迎。

還有舊家具、故衣、什架等二手物品。

淘“古”是最有樂趣的，就像年輕人開盲盒一樣。

真真假假，全憑一雙眼睛，外加一個手電筒。

“在這里最大的樂趣，就是撿漏”。

丙哥日常來尋寶，形形色色的古玩攤，是他的主戰(zhàn)場。

漂亮的花碗，真的“古”和新做的“古”，他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門道。

“那對神像，很有年代，可惜啊，價格講不下來”。

“這對玉，成色不錯”，600塊砍成200塊，幾輪回合下來友好成交。

“那邊的大花瓶，很漂亮，但年代比較新，這種就不要買”。

無形之中，在丙哥身上，我們也領悟到了逛鬼市的不二法則。

手電在手，一看二摸，只能照商品，不能照人臉；

別人正在看的不可爭搶，別人放手才能看貨問價；

以及，和攤主斗智斗勇，“毫無底線”的砍價大法，講究一個字，大膽一點。

△ 白菜價買到自己喜歡的東西，30塊 砍10塊，5塊砍2、3塊。

最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問真假，全憑心中自辯，不退不換；

跟著丙哥來回兜上好幾圈，最后一把10元的手工繪畫的折扇，給這淘寶之旅畫上了句號。

“帶回家，掛在客廳，賞心悅目”。

丙哥心滿意足地和我們告了別。

清晨七點。

公交車忙碌起來，鬼市也漸漸人群退散。

躺在路邊的一位大哥，起身收攤。

收音機里，播放著那首《生活總要繼續(xù)》：

美夢越是美麗 傷痛越是用力；

過了今夜以后 我只能回到過去；

無論生活怎樣 但總是要繼續(xù)；

是啊，生活總要繼續(xù)。

當我們流連在鬼市的光怪陸離里，

卻幾乎沒有人會想起，每個物品的背后，每個攤位的背后故事。

你可以說，他們是鬼市里的“流浪人”。

深夜赴約，天一亮就無影無蹤。

“人生浮浮沉沉，到最后，他只為生存考慮�！�

廣州曾有六大天光墟：

海珠橋、光塔路、人民北路、文昌北路、荔灣路、西門口

當年，我們就在追問，

廣州的“鬼市”是否會消失？

現(xiàn)在看來，這個答案已經有了。

我們去的海珠橋，得到確切消息，是不允許擺了。

廣州其他天光墟的具體情況，

歡迎朋友們補充……

當真正的寶貝越來越少，

天光墟早沒有了本來的樂趣。

城市的舊物流轉，

未來會在哪里，以什么樣的形式開始？

恐怕只有時間知道了。

你對天光墟的記憶是什么？

你所在的城市，還有“鬼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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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圖片來自CC、那一座城。